诸神之名

　　他们是沿着街往东走的。
　　连云镇酒吧街上人熙熙攘攘，尤其是日暮以后，灯光陈杂呼喝四起。酒馆里进出与在街上闲逛的大部分是男人，偶尔夹杂在其中的女人都是浓妆艳抹，靠在一个或几个男人身边，柔媚的眼波四处流散。
　　就像乔克老爹说的，好人家出来的淑女是不会在这条街上出没的。
　　我走的漫不经心，眼角的余光却始终跟着前面的三个人。
　　一直走到街尾一家不大的酒吧前面。酒吧对面有个小乞丐拖着一条瘸腿坐在路边，跟前摆了一顶破帽子，不断的向人群里的人伸着手。几个人停下脚步来，柯蒂斯走进酒馆去。我看见那个蓝眼睛转过身跟后面那个壮汉说了什么，然后随手丢了一个金币到小乞丐的帽子里，接着两个人转身往街对面的酒吧走去。
　　我往那边走近几步，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嗨！嗨！雷娅！”
　　那个乞丐在街对面冲我招手，我走过去，从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下面一眼认出他来：“三侣。”
　　他伸伸那条瘸腿，兴冲冲的从地上爬起来，我一掌砸到他脑袋上：“今天右腿瘸？我记得上次是左腿嘛，你老换来换去，不怕让人认出来打个半死？”
　　三侣撇撇嘴：“这条街上有几个人不认识我？也就是骗骗镇子外面来的生人。今天运气好，我请你喝酒。”他看看我身后，转身从破帽子里掏出那个金币，“麻侣怎么没来？你一个人出来的？”
　　我搓搓他的头发嘻嘻的笑：“他不在才好，要不然，别的男人都不敢来找我。”
　　他拨开我的手臂翻个白眼，“得了，他不在也从来没见有人会来找你。”
　　“现在你不是来了吗，”我故意对他抛个媚眼，眨眨眼睛：“以后要是我嫁不出去，就靠你吧。”
　　“得了。你别那么看我，怪恶心的。”三侣撇嘴从我身边跳开两步，一边往酒吧里走，一边瞄瞄我的胸，“你身材倒是不错，可是脾气太厉害了，我可不想被个女人一剑砍死。”
　　酒吧里光线昏暗，我一边跟在三侣后面往里走，一边笑着回答：
　　“我就喜欢你这一点，三侣，别人都嫌我丑，只有你嫌我脾气不好。脾气不好可以改，丑可改不了。”
　　余光打量到角落里坐着的三个人，我拉着三侣在里面一张桌子坐下来，伸手招酒保，一边问着三侣：
　　“真是你请客？”
　　三侣大方的拍下那一个金币：“别客气。”
　　我对打个响指：“十瓶啤酒，两碟干果。”
　　“一人五瓶？”
　　我把目光从角落里收回来，冲三侣翻个白眼：
　　“小孩子少喝酒。你两瓶，我八瓶。”
　　三侣撇撇嘴，转过脸去看着酒吧里来来往往的人，目光追随着一个高挑女人半裸的雪白大腿一直到门口，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我：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
　　我无奈的叹口气。
　　男人哪。三侣才十五岁，就敢这样肆无忌惮的看女人。
　　跟三侣猜拳，说好我输了喝酒他输了吃干果。不一会功夫，他半碟干果下了肚，我一瓶啤酒还没见底，三侣嘟嘟囔囔瞪我：
　　“你赖皮。”
　　“乖孩子，”我拍拍他的脸，“跟你我用不着赖皮。”
　　“让我请客还好意思赢我。”
　　我端起一杯啤酒：
　　“是你自己说的要请客的。”
　　仰头喝酒的时候，正看到角落里一个人站起身来，是柯蒂斯。他从角落里出来，径直往门外走去。
　　天刚好完全黑了。
　　我啪的把酒杯放下，伸手又跟三侣猜了一把，三侣不情不愿的拿起一颗花生丢进嘴里。
　　我暗自心急。
　　要是麻侣在就好了，至少能跟着柯蒂斯去看看。早知道真不应该放他去喝酒。
　　幸好那两个金发碧眼的人还在角落里坐着，看起来一时半会是不会走了。我拉拉三侣乱哄哄的黑色头发：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三侣向来懂事，说句“小心点”。

　　门外的人比刚才进来的时候更多，大半都是附近的兵营里的士兵跑出来喝酒找女人。目光扫过一圈，看到柯蒂斯在不远处另一个酒吧门口跟一个女人说话，一只手撑在墙上，另一只手放在女人的腰上，一脸漫不经心的轻佻笑容，眼睛却时时不着痕迹的往街头上瞟，像在等什么人。
　　我心里顿时了然，重新走进酒吧。吧台旁边的舞池里一不少人人在跳舞，我走过去时，忽然被人群里一只手拉住。
　　还没有看清是谁我就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去摸腰里的枪，然后听到三侣兴奋的声音：
　　“雷娅！来跳舞！”
　　我松了一口气放下手，转过头去找到三侣的脸：
　　“你会跳舞？”
　　“跳的一定比你好。”
　　我拍拍他才到我耳朵边的脑袋，凑到他耳朵边上大声说道：“先别吹牛皮。要是你跳的好，今晚的酒算在我账上。”
　　三侣完全是不会计较那一个金币的，不过被我用话头这么一挑，兴致立即大增：
　　“来来来！”
　　我穿的是一双牛皮军靴，三侣穿的是一双有点大的旧皮鞋，而且个头还不如我高，这样可笑的一对组合，让周围的人看了都哄笑起来。三侣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笑，将手放在我腰上，一本正经的说道：
　　“开始了！”
　　三侣的腿本来就比我短一截，我跳的又心不在焉，俩人完全对不上节拍，好几次我踩了三侣的大皮鞋。目光刚从角落收回来，我就听见三侣大声抱怨着：
　　“哎！怎么回事！你怎么开始跳男步了！又踩我脚了！”
　　角落里的人站了起来，蓝眼睛往这边看了一眼，看到三侣的背影时眉头微微一挑，紧接着目光又落到我脸上。酒吧里灯光很暗，不大可能看清人的脸，我微微垂下头，再抬头那个人的目光已经移向了门口，顺着他的目光的方向，一个娇小的女人正走进来。
　　脚底下又踩了三侣一脚——
　　“算了，不跳了！我鞋都被你踩烂了！”
　　三侣气冲冲松开我的手往桌子走回去，我跟着走回去坐下，看着那个走进来的女人披着一件披风走向角落的桌子，风帽拉的很低，挡住了大半边脸。三侣嘴里还在嘟嘟囔囔，我笑着拍出两个金币：
　　“别生气了，今晚我请客。”
　　那个女人一走到角落里就扑进那个英俊蓝眼睛男人怀里，接着她稍微掀起风帽，露出半个侧脸，从这个角度正好看到她的金色卷发与白皙的皮肤，还有殷红饱满的唇与微微翘起来的鼻子，精致的像个洋娃娃。
　　是莉莉亚•古洛奇。
　　我倒酒的手抖了一下，酒洒出来一片。三侣手忙脚乱的跳开来找抹布擦，我趁机站起来偷瞄那边的情况。
　　不知道什么时候，莉莉亚已经倒在那个男人的怀里，金色的长发抖散开披在男人的肩头。周围有几个人将好奇的目光投过去，大块头的男人站起身来面向着外面，好像再看酒吧里的人跳舞，壮硕的身体正好不着痕迹的将后面偎依着的两个人挡住。
　　我顺手从旁边空桌上抓了块抹布扔给三侣，坐下又开始跟他猜拳。

　　三侣的酒量看起来似乎比我还要好，转眼已经喝掉了两瓶啤酒，正在倒第三瓶。我一边看着他，偶尔目光越过他的头顶看向角落，一边听他心满意足的打着酒嗝，跟我念镇上的新闻：
　　“听说没有，前几天镇上死了二十一个人，听说二十一个人血都流干了，变成了干尸。”
　　“嗯。”
　　三侣眨眨眼睛，压低声音：“……是不是你们干的？”
　　我目光冷冷的瞟他一眼：“不是。以后不要乱说话。你记住这句话。”
　　三侣干笑一声：“听他们说，那些人是因为黑巫术才死的？雷娅，你知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我把目光从角落拉回来，举着啤酒杯，斜着眼睛从酒杯一侧看着三侣：
　　“黑巫术你都没听说过？”
　　“听说过，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
　　“知不知道神祭司？”
　　“神祭司？”
　　“基本上就是一伙骗子，自称是神使，到处惹是生非。”我丢一粒花生进嘴里，“不过他们会用巫术，巫术里又以黑巫术最厉害，可以借助草药给人下咒。”
　　“他们能用咒语杀人？”
　　我翻个白眼：“当然不能。如果巫术能杀人，那还要我们做什么，要汽车枪炮做什么？巫术只能借助别的东西杀人，让杀人的武器更厉害。比如有一种巫咒，可以附着在子弹上，伤了人之后令血液不能凝固，最后人就会流干血死去。”
　　三侣酒杯举在嘴边忘了喝，眼睛瞪得圆圆的：“还有这样的事。”
　　“不过现在没人这么傻去用黑巫术了。子弹能杀人，何必用巫术？使用黑巫术是会遭反噬的，轻则折寿，重则丧命。”
　　“这么厉害？”
　　“这个世界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不存在。”我冷冷的教训着他，瞥了一眼角落里，发现那个壮汉已经不在了。莉莉亚两只裸露的白皙手臂正纠缠在蓝眼睛的脖子上，蓬松蜷曲的长发披散开遮住了两个人的脸，两个人似乎在深吻。
　　噪杂的人声与音乐声混杂着，昏暗的酒吧角落里，这样的场景简直是司空见惯。不知道纠缠了多久，就见莉莉亚紧紧偎依在那个男人怀里站起身来。她个头很小，站在那个男人身边像个孩子，两个人穿过酒吧里的人群到吧台旁边，沿着一条楼梯走上去，而之前那个壮汉则走进来，在楼梯旁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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