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萌妖儿

　　第二日过端午，明州颜家打发大宅管事带了各样粽子以及其他吃食来城郊的庄子上，见了老太公，磕头道贺，“老太爷，家主和老爷可都记挂着您呢，这几个食盒里都是老爷依着您的口味亲自去明州如意斋买了孝敬您的，还有这几身锦缎衣裳和鞋子，没用家里的针线房，一水儿在外头找最好的绣工按照您的喜好连着赶了好几夜.....”

　　大管事喋喋不休，替祁氏说好话，老太公嫌聒噪，挥手打断了他，板着脸道，“东西我收下了，你回去罢，顺便带句话，就说我老汉穷，没什么可回赠的，还望家主和你们主父老爷见谅。”

　　大宅的管事是祁氏的心腹，面上讪讪的，犹犹豫豫应了声“是”，将此行最主要的目的说出来了，“老太爷，还有.....一事，家主和老爷上回给二娘子说的那桩亲事，不知老太爷意下如何？”

　　颜家的主父祁氏考虑的很周全，颜老太公是长者，颜珈即便在自己的亲事上没什么发言权，但老太公的意见必须要考虑，至少在面上是要过一遍的，这可不比老太公和女婿两下里分开住，旁人说三道四，好歹还能找个由头圆过去，老太公疼颜珈众所周知，颜珈对亲事若有微词，想必老太公也护的紧。万一将来为亲事闹起来，为人诟病且不好收场。毕竟老太公与二娘子颜珈和大宅基本不来往，颜珈在外人眼里又是个清清静静的书呆子，且除了老太公，和谁都不亲。

　　还有一层要紧的原因，便是家主颜赫也不同意颜珈和祁小公子的亲事，甚至不惜和主父祁氏闹僵，一改往日夫管严的形象，也因此和祁氏冷战至今。可要是老太公这方点头，家主再不乐意，也只能忍着了。

　　大宅管事揣着小九九等老太公的回话，老太公道，“亲事我昨天问过珈姐儿，她倒是没不同意，既然这么的，我便依着我孙女。可照我老头子看，还是让一双小儿女见个面彼此沟通一下更踏实些。”

　　“老祖宗有所不知，自打祁家有贵人入宫，家里便不让小公子外出了。小公子一向深居内院，这猛不丁出来约见未婚女郎，即便两人有婚约在身，也怕防不住别人说祁家。”

　　大宅管事紧着解释，实则把祁家夸了一番：家规严，门风好，教养出来的公子知书守礼，半点都不逾越。倘若私下里约会，倒显得颜家做事不够体面。

　　老太公被这管事暗地里呛了一番，横竖看眼前人别扭，拧着眉毛直摇头，“到底是终身大事，也不过是为着谨慎些，到你嘴里，还成了我老头子粗俗不堪了？我朝的律法也没规定未婚男女不能碰面吧？祁家的小公子真就那么金贵？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憋的慌呀，出来逛逛就有损脸面了？就名声不洁了？——不至于！”

　　“呃......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大管事擦汗，“明州祁家能出贵人，那....总是......有原因的.....”

　　“得得得！横竖都是你们有理。”老爷子一想起祁氏这个悍婿，都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反正怎么讲，都是对家听起来有道理。遂哼的一声，吩咐自己跟前的仆子，道，“珈姐儿呢？找她来，让管事的亲自跟她说一遍，再问问她的意见。”

　　大宅管事的瞧老爷子如此上心，难免忐忑，亲事听上去体面，实则走这一步太艰难，婚事隐藏了老太公和颜珈目前都不知道的弯弯绕，倘若颜珈真的出面否定，主父祁氏乃至祁府的算盘就要落空了。

　　幸好庄子上的老管事进来回话，说，“二娘子的小黑驴生了病，干脆不叫唤，蔫头耷脑看着不得劲。娘子担心，亲自牵着那驴上前头柳家庄找医兽的大夫去了，这会子还未曾回来。”

　　“一个畜生罢了，也值得她这么上心。”老太公吩咐道，“那驴子不中用就不中用了罢，等回来，叫她上后院马厩里重新挑上一匹，要看不上咱们庄子上的马，就叫她老子娘给她买匹好的来！”

　　“老祖宗别上火，小的这就回去禀明主父老爷，便是二娘子要汗血宝马，主父也能给她找来，”管事的怕夜长梦多，趁着机会忙道，“家主着急二娘子的亲事，在宅子里等回话呢，小的这就动身。”

　　“哼，这会子肯舍得给珈姐儿花钱了？太阳从西边出来喽！你们这帮人呐，珈姐儿的亲事早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着急啥？”

　　“不是....，这....，一家有郎百家求嘛，家主和老爷也是怕万一别家的娘子抢在咱们前头.....岂不可惜？”管事的疲于解释，却又不得不担心老太公又整什么幺蛾子出来或者真的发现了什么。

　　“叫你这么一说，难道我们得立马定亲立马成亲？还不带挑日子的？！”

　　老太公叨咕两句，看着管事的嘴脸不由自主地想着他背后的祁氏，觉得格外讨人嫌弃，遂打发了他。见从明州带来的那几箱东西里面，竟有不少上等的笔墨纸砚，具是给颜珈的，心生诧异。他这女婿祁氏自打颜珈生下来，就没好好待过她，如今这样热情，不知是何原因。倘若是因为和祁家的亲事，颜珈成了祁家的儿媳，又或者被祁氏窥破颜珈来日前途不可限量，故而态度对她有所转变，其实也能说得通呢。

　　大宅的管事待了一个多时辰，没等到颜珈，就给打发走了。而颜珈直到晚上才回来。传说中柳家庄那位医兽郎中并没有查出小黑的症结，只一味地说这驴没毛病，娘子担忧可以理解，但回去以后别让干重活，过两天必定就能恢复了。

　　这驴没毛病？

　　颜珈横竖没辙，牵着驴子往回走。一路上，小黑都沉默的不像话，颜珈隐隐担心，倘若小黑没毛病，难不成是沾染了什么邪祟么？万一小黑真的如她所想，那岂不是真的要找个驱妖士了。

　　回到颜宅，将小黑牵放在后院里，老太公又打发人叫颜珈去说了白天的事情，颜珈没说别的，亲事她拿不出反对的理由，只能全凭老太公替她做主。之后颜珈拿着自己祁氏送给自己的两箱东西回到小院子里，大概翻着看了一下，这些制作精良的笔墨纸砚就学的时候得用，她索性挑了常用的一起放到自己来时带的小包袱里。

　　才打开包袱，颜珈便发现之前放在里面的大毛斗篷找不见了。

　　夜色朦胧，漫天星星时隐时现。颜珈在站在院子里冷静片刻，前思后想到底谁会闲着没事干拿走她的东西。老太公治下严谨，家下仆子统共就那么几个，没听说过哪个手脚不干净，且她平时不喜人进她的小院子，身边也没要人伺候，按理说她也没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可那毛斗篷偏偏就消失了，唯有斗篷上掉下来的一根细毛静静地躺在包袱里。

　　斗篷不见了，她该拿什么还给人家少年郎？

　　老管事去各处熄灯，见她孤零零地在小院子里杵着，过来请示下，颜珈秀眉微蹙，吩咐她叫人在附近找找她丢失的斗篷，并叮嘱说不要惊动老太公。

　　这大饼脸的老管事得令，立刻叫了两个手脚麻利的仆子四处翻找，并将下午进过颜珈小院儿的所有人都叫出来问话，并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找不到，不如先回去歇息，明日再找。”颜珈见众人哈欠连天，有些不忍，遂打发了人，心道一件制作粗糙的毛斗篷，大概不会值太多银钱，大不了，重新赔这小猎户一件好的。

　　众人正要各自回房，院墙边上传来轻微的声音，接着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小心撞倒了院墙上立着的数根竹竿子，哗啦啦响成一片。还没走出院门的老管事听见了，回过头，忍不住大呼一声，“.....贼？.....莫不是有贼！”

　　颜珈也惊到了，几个仆子追上去驱赶，顺着响动的方向看去，借着浅浅的一点月光似乎看到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玩意儿正扑腾着小毛爪准备翻下墙。

　　“——哟！咱这儿居然有只野猫！了不得！小畜生跑来撒野，惊到娘子有你的好果子吃！”一个婆子上前拿棍驱赶，猫不肯走，婆子将手中棍子挥出去，擦到了小野猫的后腿上，导致它发出细细的呜咽声。

　　“——快住手！”颜珈向来心善，看不下去这场景，忙喝住她，“不过是只猫，何苦赶尽杀绝？”

　　“娘子！老太公若是知道了，必定会——”

　　“都回去罢，”颜珈打断了婆子的话，淡淡说道，“这儿没你们的事，也别叫老太公知道，你们放心，我也不会叫他看见，若是这猫无大碍，我自然会打发它出去。”

　　颜家的老太公什么都不怕，偏偏就怕猫。以前还在明州颜家大宅住的时候，祁氏得知了公公的死穴，暗地里拿猫吓唬过他，导致老太公的心病越发严重了，后来直接严重到但凡听见个“猫”字，就浑身不舒服。所以在老太公的地盘上，绝不允许有任何一只猫出现。

　　众人都散去了，颜家走到墙角蹲下来，她自小跟祖父生活，鲜有见猫的时候，此刻压着一点点好奇，盯着蜷缩成一团的小野猫细细看了片刻，说道，“原来.......猫还有这等花色，你这小东西，怎么也不知道躲一下？”

　　小猫慢慢展开卷曲的身子，瘸着被差点被打折的后腿，使劲儿往颜珈脚跟前挪，瞄的一声之后，期期艾艾地望着颜珈。

　　这是一只小花猫，它有着白色的毛，从脑袋到尾巴都带着玄色条纹斑，圆圆的小脑袋抬起来，颜珈就看到了一双碧蓝色的眼睛，月夜里圆溜溜的，亮晶晶的，好看极了。

　　“你的腿......没事吧？”颜珈也不能确定它会不会听懂她说的话。

　　喵～呜。

　　小猫低下毛茸茸的脑袋，伸出小毛爪，蹭蹭颜珈鞋面上绣着的花，颜珈不为所动，静静看着它，小猫两只小毛爪抓住了颜珈在夜风中微微摆动的裙角，喵呜喵呜便不肯松开了。

　　颜珈的心渐渐柔软，这小野猫当真惹人怜爱。她似乎忘了祖父对猫的禁忌，一伸手，将小猫抱起来，轻声道，“你可真是个....小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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