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知你倾城

　　贞和十一年。恒妃冠宠六宫，因其在为曼罗诞下二皇子慕容洛域之后，又怀龙胎。
　　钦天监报言，主帝王之相的紫微星旁一颗小星大亮，是为吉兆，如若后妃有孕，必能助曼罗昌盛。
　　恰恒妃有孕，应了星象，皇帝大喜，极其爱惜着，平日里吃穿用度力求最好，还被特免了帝后问安，一时间合宫唯恒妃为尊，其权已隐隐超过皇后。
　　若说宫中能与恒妃分庭抗礼之人，也便只有恭妃。恭妃出身将门，不似一般女子娇气，平日里对待下人也是甚为宽厚，现下恒妃有孕不能侍寝，恭妃自是得专房之宠。
　　一日皇帝下朝来，却满面愁容。
　　皇帝在恭妃宫里，沉着脸一言不发。
　　恭妃亲斟了茶水，皇帝抓住她的手，“梦卿，最近朝中的事你可听说了？”
　　恭妃闺名，李梦卿。
　　“朝中大臣联名上书，要皇上立储君，宫中早已传开了。”恭妃垂眸。
　　皇帝点点头道，“朕春秋正盛，他们倒关心起朕百年之后的事了！”
　　恭妃咯咯一笑，“莫怪他们着急，储君之位事关各大朝臣将来的仕途，他们自是比什么都上心。”
　　看恭妃笑得欢，皇帝虽心中郁结也不禁明快了些。
　　恭妃总是这样，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似乎都不能影响到她脸上的笑。
　　“几位皇叔和大部分大臣都意属曜域，说他是皇后所出，又是朕的长子，无论立嫡还是立长，都当立曜域。”皇帝皱眉，似是不悦。
　　恭妃住了笑意，“那皇上的意思呢？”
　　“你又有何见解？”皇帝不答反问。
　　不比恒妃江南女子的温润，恭妃将门之后，自幼随父兄看惯了兵书，女红方面学的粗糙，反倒在政事上总有一番独到的见解，皇帝每逢在朝中有什么难断之事，总爱说与她听。
　　“这不好说。”
　　“你但说无妨。”
　　恭妃皱了皱眉，“臣妾认为，大皇子虽是嫡长子，但储君是一国之本，大皇子他……不太合适。”
　　皇帝点点头，“你继续说。”
　　“大皇子年岁最长，比起寻常官宦家的公子倒还算出色，但能胜任国君之人当是人尖中的人尖。论起治国之道，大皇子尚且不如年幼的弟弟们，未免资质寻常了些。”
　　惠妃说完眼睛一撇窗外院子中，正欢快的与内侍们玩耍的慕容楚域。
　　皇帝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心中升起一丝不快，母亲都会偏着自己的儿子么？
　　“你也觉得咱们的楚域更好么？”皇帝问。
　　恭妃本歪着头思索，闻言却似受了什么惊吓，慌忙摇头，“不不不，楚域不行的。”
　　皇帝端起茶杯呷了口茶，也不做声。
　　“二皇子洛域聪慧，九岁的年纪就能为皇上献治国之策，楚域只比洛域小一岁，却什么都不懂，平日里也是爱玩的很，臣妾认为，众皇子中，最有资质的当属二皇子，现恒妃姐姐又有身孕，若将来再诞下一个小皇子，如钦天监所言，必定也是极为聪慧，到时候他们亲兄弟之间，定能更加友爱，成就一番大事业。”
　　恭妃说完，长舒了口气，皇帝登上这个皇位，手上沾了多少兄弟的血，杀兄弑弟。她只愿她的楚域平安长大，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不想他做皇帝。
　　“你倒是为洛域想的周全。”皇帝勾勾嘴角，“你说的不错，江南水患，淹了不少良田，朕的子民流离失所，朕因着前线战事吃紧急需粮草，不能为百姓开仓济粮，无论是前线士兵还是江南百姓，都是曼罗的子民，朕为保住边境，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恭妃心下黯然，比起与邻国之战，镇压可能存在的流民暴乱确实更容易，皇帝的决定从来都是为了利而不是情。
　　似想到什么，他欣慰一笑继续说，“洛域才九岁，竟能想出让当地富商拿出家中余粮来赈灾的方法。每位富商出了多少粮，都由官府记录着，待水灾过去后，按照出粮多少的两倍来抵他们来年应缴的税收，那些富商有利可图自是愿意的，于朝廷而言，不过是提前用了税款，损失倒也不算太大。”
　　“九岁小儿，轻而易举的便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洛域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恭妃接过话来，又看了眼院中的慕容楚域，见他仍在玩耍，放了心。
　　皇帝龙颜大悦，握起恭妃的手，站起身来便往外走，“梦卿，跟朕去看看咱们的楚域，楚域也甚为聪慧，若能悉心教导，他日必能助他二哥一臂之力。”
　　恭妃一怔，皇帝话里的意思，是选定了储君了吗？
　　慕容楚域见皇帝恭妃朝自己走来，放下手中竹球，一掀锦袍跪下，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皇帝心里高兴，一把抱起他，“楚域喜欢玩竹球？赶明朕令内务府给你做几个镶金的竹球来，明晃晃的好看，才配得上你的身份。”
　　八岁的慕容楚域趴在皇帝怀里蹭了蹭，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噘了噘嘴，“楚域不要镶金的竹球，竹球不过一个小玩意罢了，镶了金着实浪费，儿臣听说江南水患，百姓流离失所，楚域身为皇子，年龄小不能出一份力已经心有愧疚，才不能过这种奢靡的生活。楚域宁愿把这些金银都给了江南百姓去。”
　　皇帝听完龙颜大悦，“小小的人儿，就能说出这样深明大义的话来，父皇亦是自愧不如啊，你既不要金银，说，你喜欢什么，父皇一定满足你。”
　　“楚域只要父皇能常来看看楚域。”
　　慕容楚域说着伸手拽了皇帝的胡子，一旁跟着的袁清海吓了一跳，哎呦一声叫出来。皇帝倒是没生气，反而加大了笑意，抬手佯装去打他，逗的慕容楚域咯咯的笑着，直往恭妃怀里躲。
　　三人嬉笑着玩了会，皇帝放下怀里的慕容楚域，道，“楚域长大了，父皇抱了才一会就累了，你跟你母妃好生玩着，父皇晚上再来看你。”
　　慕容楚域乖巧的点了头，皇帝捏了捏他的小脸，朝恭妃道，“朕还有政事要处理，就先走了。”

　　恭妃拉着慕容楚域的手送了皇帝出去，回到内殿时，慕容楚域忽然抬头问：“母妃，你为何不对父皇说出实情？”
　　恭妃一怔，“什么实情？”
　　“江南水患，富商济民之策是我想的。”他歪着头，气鼓鼓的嘟着小嘴。
　　“你都听到了？”
　　“嗯！竹球滚到了窗边，我捡球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
　　恭妃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哪是不小心，堂堂八皇子，捡球能用得着他？这个鬼灵精是故意要来偷听的。
　　“你这么气母妃不说实话，自己怎么不跟你父皇说？”
　　慕容楚域攥紧了小拳头，往拳心一擂，“我猜想母妃要我故意把富商济民的策略透漏给二哥哥听，必定有您的用意，我总不能让母妃白白筹划了。”
　　恭妃愣住，沉吟片刻才道，“楚域，你跟母妃说实话，你可想做要皇帝？”
　　“不想。”慕容楚域小手躲在袖子里搓着衣襟。
　　恭妃识出来这是他说谎时的小动作，心中苦涩，眼圈瞬时便红了。
　　“母妃不想你卷进朝堂权力之争，剥夺了你做储君的权利，是母妃自私。”
　　慕容楚域摇摇头，抬袖为恭妃拭去眼泪，“母妃别自责，楚域知道，母妃都是为楚域好的，母妃怕儿臣长大后为了权位变成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楚域不想变成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恭妃闭了闭眼，强忍了眼泪，蹲下身来抱住他。
　　慕容楚域安抚着恭妃的背，道，“母妃不要楚域做皇帝，楚域不做就是了，只要有母妃，楚域什么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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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火轻晃，将良凰从陈年旧事中拉扯出来。
　　“所以，皇后之所以重罚于我，是因为恭妃娘娘曾经劝皇上放弃立贤王为储君？”良凰皱眉，没想到曾经的恭妃在皇帝心中有这么大的分量，那么傍晚她去恭妃宫中祭拜时看到的残破景象，又是为什么？
　　惠妃似还未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喃喃道，“不仅仅，因为这件事，皇后对恭妃姐姐怀恨在心，后来寻了个由头，重罚了恭妃姐姐。”
　　“重罚？”
　　“嗯！”惠妃抚上良凰的脸，“比你重，生生打了三十大板，恭妃姐姐虽是将门之后，但到底也是娇惯着的，生楚域那年身子受了凉，本就体虚，经皇后一打，病了大半个月才好。”
　　良凰惊住，恭妃是皇帝宠妃，皇后竟敢下那么狠的手。三十大板，便是一般的奴仆也得要了大半条命去，何况是恭妃。怪不得在皇后宫里时，皇帝说皇后‘这样的事你不是头一回了。’
　　惠妃接着道，“后来皇上赶到皇后宫里时，恭妃姐姐只说得一句‘你来了。’便昏了过去，听下人说，皇后杖责恭妃姐姐时，她一声都没吭，背上打的血肉模糊，她愣是咬着牙，连叫都没叫。”
　　“皇上看着心疼的不行，当场下令罚皇后一年的俸，还说‘你打了她三十大板，那你便禁足三月，日日为她抄佛经祈福罢，她若平安好了，朕便不会再追究。’其实皇上的话大家都听得懂，若恭妃好了便罢了，若不好，那皇后所受的责罚也不仅仅是罚俸禁足这么简单了。”
　　良凰咬紧下唇，“皇后本该母仪天下，手段竟这样卑劣，好在皇上护着恭妃娘娘。可是，后来皇上和恭妃娘娘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恭妃落得罪妃的下场？”
　　惠妃一笑，“深宫秘事，我对后来那件事也不完全清楚，时间不早了，快些休息吧，明日一早，我着人去叫楚域进宫来看你。”
　　良凰望向窗外，三更天了，即便她不睡，惠妃也是累了的。
　　她起身送惠妃出了厢房，又着人领着去了星兮所歇息的地方。
　　看见星兮的那一刻，良凰一股酸涩涌上心头，这丫头跟着她一路赶来上京，路上吃了不少苦，此时正匀匀的呼吸着，睡的安稳。
　　月兮守在一旁，见良凰来了，起身过来扶住她。
　　“她怎么样了？”
　　“无大碍了，小姐要仔细着自己的身子才是，皇后下手狠，小姐受苦了。”月兮满脸自责。
　　良凰握住她的手，“我没事，太医用了最好的药，过几天就全好了。”
　　月兮咬了咬唇，“还好现在皇上重视小姐，有皇上的保护，皇后定不敢再拿小姐怎样了。”
　　良凰叹口气，“唉，我的傻丫头，皇上那是重视我吗？他是看在恭妃面子上才出手搭救，若非我今日受罚处境与当年恭妃相似，皇上会管我的死活？别忘了，他与安王可是才因为我闹了别扭，宫里人心复杂，莫说你，就连我也参不透。”
　　月兮一听急了，满脸愧疚道， “都怪我没有保护好小姐。”
　　良凰噗嗤一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星兮睡得这么香，你也早点歇息，明日再着太医来给她好好看看。如今我和星兮算是两个废人了，可全仰仗着月女侠你呐！”
　　良凰存心逗她，月兮心中一涩，良凰心中难过她何尝看不出来，此时却还怕她难过来安慰她，她点点头，回头看了眼星兮，正低低的打着小呼噜。
　　“小姐也早点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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