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京

　　世人皆知容华长公主府有一位混不吝的混世魔王。

　　三岁上房揭瓦，五岁把御花园的花花草草拔光，七岁接连气走了十个开蒙的太傅、大儒，到了十岁，这位小霸王终于把魔爪伸向了别人家。

　　骑马毁人花园都不是大事，半夜偷偷溜到你家里，把你珍藏的字画随意涂改、寿石假山随意涂抹，那才叫人抓狂，但也只得忍气吞声，谁敢找容华长公主要钱？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家里的花园毁了，字画毁了也就认了，他还和自家儿子打架，不，是单方面殴打自家儿子，而且不打要害专打脸，伤势不严重，去告御状显得小题大做，但又要在家里养个十天半个月才敢出门见人，你说憋屈不憋屈？

　　可又有谁知道，这位小霸王的克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明珠郡主！

　　霍景明将坐骑风雷交给能文，望见能文眼中毫不掩饰的同情，眼皮突然一阵狂跳，但也只得认命地随着傅文进府去了。

　　容华长公主府占地极广，碧瓦朱甍，雕梁画栋，前有能工巧匠设计建造，后有专业工匠打理呵护，可谓处处是景，处处可入画也。

　　霍景明与傅文一路走着聊着，熟悉而优美的环境下，急躁的心情倒是平复不少——小时候被姐姐教训得多了，现在他一听到姐姐大名，总会有不祥的预感。等到了正厅前，他做了几下深呼吸，昂首挺胸，一脸视死如归地走了进去。

　　正厅之中坐着两位女子，皆作妇人打扮。正座之上的女子身着浅碧色百花裙，外罩一件兔毛镶边的夹袄，手中抱着一只鎏金手炉。她皮肤白皙，面容娟丽，岁月待她极好，明明年近四十，看起来却不过二十五六。

　　她的左手边坐着的女子明眸善睐，仙姿佚貌，可谓倾国倾城，一身云锦千水裙外面只罩了一件裁剪得当的薄纱外衣，完美地修饰着身体曲线，就连已经显怀的肚子都不显得突兀。

　　傅文一进门见到妻子衣着单薄，匆忙向岳母请安后便急急走过去，面带责备，语气却甚是温柔：“春寒料峭，怎么只穿这么点？”说着，便对侍立一侧的丫鬟道：“去把郡主的貂领罩衫拿来。”

　　“拿什么呀，母亲这里烧了不少火盆，我还嫌热呢，不要不要！”霍景菡美眸轻转，流光潋滟，却毫不领情，娇笑着拒绝。

　　“不许胡闹，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傅文不为所动。

　　“哼，我就知道你只关心这个孩子！”霍景菡别开脸，嘟着嘴，给自己丈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脸上倒没有多少委屈。

　　傅文却是急了，拉着她的手道：“我怎么会不关心你呢，我……我……就算没有这个孩子，你病了，不，我怎么愿意你生病受折磨！”

　　看着在朝堂上可以舌战百官的姐夫在姐姐面前笨拙地连话都说不清楚，被吃的死死的样子，霍景明心中为他娶到了自家剽悍蛮理的姐姐而默哀。

　　容华长公主显然是看惯了这样的场面，本想为女婿说几句话，见到自己儿子站在一旁，便忍不住唤道：“景明回来了。”

　　霍景明忙上前给母亲请安。

　　长公主拉住儿子的手，嘴角含笑，温柔地说道：“离家月余，没有瘦也没有受伤，便好。”

　　闻言，霍景明心中一酸。他年少时不懂事，学过些武艺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偷跑出京闯荡江湖，若不是遇到高人出手相助，恐怕早就死在外面了。

　　故而，长公主有此一言。

　　他虽然冲动易怒，但在自己母亲面前却是难得心思细腻起来，他不愿母亲忆起不好的往事，正想说些途中的趣闻逗母亲开心，那边调戏完丈夫乖乖穿上了罩衫的霍景菡率先开了口。

　　“你这臭小子，还有几个月就是舅舅的寿诞，你不在京中好好待着，一过年就往外跑，像什么样子！”

　　长公主性情温和，卫武侯则沉默寡言，也只有霍景菡会这样说他，小时候甚至能挥着鸡毛掸子满院子追着他打，再大一点更是指挥着府里的武师轮流揍他。

　　往事不堪回首啊……

　　霍景明从小不怕父母，不怕他的皇帝舅舅，独独对这位颇为严厉的长姐忌惮三分。

　　因此，鬼见愁的小霸王霍景明只得乖乖低头听训，就连一旁的母亲都帮不了他。

　　等她说完，霍景明摸了摸鼻子，不怕死地嘟囔道：“不是你们让我避避风头的吗？”他不敢说在外面这一个月过得十分畅快，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呦，你还不服气了是吧？年头上就敢给我惹是生非，你知不知道你打的是谁？右相的儿子！听说人家养了一个月才能下床！你别以为舅舅给你摆平了你就没事了，让你低调一点不要出门，你还敢自己跑出去了！”

　　“敢在我面前当街行凶，欠打！”对此他并不后悔，即使是面对姐姐还是轻声反驳道。

　　“你别以为你占了理就能随便打人！见义勇为可以，但你有证据有证人为什么不去找你姐夫、去找父亲？是，右相的地位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动摇的，他儿子就算被抓了也很快会被放出来，但你救了人也就够了，你动不了他，他也动不了你！”

　　“就是你实在气不过了，要替人打抱不平，你也要谋定而后动！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杀人于无形？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蠢事都做得出来，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弟弟？你这个榆木疙瘩！”

　　知道姐姐是在气头上，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到底是为了自己好，霍景明朝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道：“多谢姐姐教诲，弟弟我知错了，姐姐快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霍景菡骂够了，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才揭过了打人之事，她狐狸似的眼睛眯了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窃笑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们为什么找你回来？”

　　一见到霍景菡亮晶晶的双眸，霍景明便直觉没什么好事，但也的确想知道，忍不住好奇地望向长公主。

　　“皇后娘娘替你寻了一门亲事，明日你随我入宫，相看一二。”

　　还不待他有所反应，便听霍景菡坏笑道：“弟弟，你可是个二十一岁的老男人了，有姑娘愿意与你相亲，你可要温柔些，别再把人吓跑了！”

　　她身侧二十四岁的“老男人”傅文微笑着点头附和。

　　*

　　午后，春风微醺。

　　浅金色的纱帐在微风吹拂下温柔地飘动，两只三足青铜炉立在殿两侧，往殿内输送着暖意，东西两面各开了两扇窗，窗外浅浅春意，不时飘来幽幽花香。

　　奢华大气的坤宁宫内，有了这些颇为用心的摆设，少了纸醉金迷，多了温暖闲适，处处透着人情味儿，让人不自觉放松心神。

　　卓云曦跟在宫女身后，熟门熟路地进到殿内。

　　正殿后面一间正是皇后的寝宫，卓云曦缓步走进去，就见到皇后正靠在美人榻上，双目含笑望着自己。

　　皇后年约四十，瓜子脸，杏眼娥眉，十分美艳，因为保养得当，眼角连细纹都看不见，微笑的样子就好像一位温柔的大姐姐。

　　她朝卓云曦招了招手，袖摆上的凤凰绣纹也跟着摆动，仿佛要振翅而出。

　　卓云曦意会，径自坐到了皇后身侧。自从她十岁那年第一次入宫，她便觉得这位外貌与小姑姑有六分相似的大姑姑十分亲切。而大姑姑也与小姑姑一样，十分关心她、疼爱她。

　　“一转眼，我们家云曦就长成大姑娘了。”皇后拉着卓云曦的手，莞尔轻言。

　　她又问候了几句近况，卓云曦一一答了，继而又听她问道：“我听说昨日有人在府门前闹事？”

　　卓云曦望着皇后眼中真诚的担忧，虽然知道皇后今日召自己入宫多半是与沈氏有关，但还是心中一暖，轻描淡写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不过隐去了冬春尸体失窃一事。

　　明明是同样的问题，沈氏问出口就是冷冰冰的，皇后的问话则是带着暖意的，卓云曦仿佛受到感染，说话时少了些平铺直叙的乏味，不自觉带了些自己的感受与看法。

　　“你做的不错。”皇后点了点头，继而眉心一蹙，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母亲身体不好，这些年济国公府多亏了你帮忙打理，不然你父亲一人哪里忙得过来。只是苦了你，国公府的嫡出女儿，不能娇养在闺房里享福，倒是整天抛头露面。”

　　卓云曦忙摇了摇头，说这是自己应该做的。根据经验，她猜测估计是昨日沈氏见过她后觉得不开心，便给皇后递了消息数落了她一番，才会有今日皇后的召见。只不过听皇后的语气，似乎并没有偏颇沈氏。卓云曦心底一松，大姑姑待她好，她实在不想大姑姑夹在她和祖母中间为难。

　　“不是姑姑说你，昨日那样的事，何必非要你出面，底下又不是没有人，你到底还未出阁，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能少到人前去露面就少去。”

　　说着，皇后板下脸，定定地望着她，似在等她的回答。卓云曦也不怵，笑着点头，在皇后将信将疑的目光下再三保证。

　　皇后对她如此听话十分满意，接着又叹了口气，道：“都怪你父亲那个倔脾气，若是府里有个主母，哪里会让你吃这么多苦。卓氏乃堂堂百年世家，最讲究规矩，继室进了门，有祖母和姑姑在，谁敢给你脸色不成？”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