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霜

　　被贬之后，我就闲了下来，时间更是大把的空出来。
　　人一没事儿干的时候就爱瞎想！
　　这不，近来，我就总是琢磨：论级别，我好歹也是个玄仙；论人缘，初上天庭我也是狐朋狗友一堆的。怎么三个月不到，就从一个司命星君奔向了御茶司，再奔到了现在的闲人一大个。
　　我想，神仙能当成我这样，也实属不易吧！
　　眼前这一片碧绿的茶园，就像洞庭西山那里似的云雾缭绕，以前我跟小白在人间修仙的时候，住在西山渔子镇，他最喜欢的茶，莫过于那里的碧螺春，每每买来新茶，喝之前都要闭上眼睛细细的慢品。
　　我最喜欢看着他一副享受的表情，慵懒的像只大猫。他总是慢慢地睁开被热茶熏的雾气腾腾的眼，眸色深深浅浅，玄息万般的变幻。
　　于是，连带着我也喜欢这种最是碧绿的春茶。
　　渔子镇四月的景色最诱人了，有数日连绵不断霏雨，像雾一样，拂面不寒，却会在不知不觉间沾湿衣服。
　　一到下雨之时，我总是爱不打纸伞偷偷的出去，在几乎没有什么人的街道上溜达，有时也会跑到城郊的山上摘上三两支桃花什么的。
　　雨中的天，色彩灰的很，但是却很干净，山上的草树也被渲染成了青黛色，层峦远近折叠，像小白手中的妙笔丹青。美，已经不足以形容。
　　只是，快到家的时候，我就不得不蹑手蹑脚的溜进去。不然被小白看见，总少不了一顿教训。
　　就在他灰飞烟灭之前的一个月，那时他还向往常一样的口吻教训我不该不听话。
　　“说了多少次，下雨的时候不要不打伞就出去，这季节的雨凉意重，寒气最易侵入骨髓！你总是不听，光顾着贪玩！”
　　我脖子僵硬的转向身后做出自认为最有诚意的笑容·····恨不得把嘴咧出个豁儿来。
　　“小白，你怎么醒了就？不是没到点儿吗？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办？切莫耽搁了正事儿啊！”
　　“别打岔，功课做了没？”他凉凉的眼神瞥过来，我便感觉头皮一麻。
　　“额……功课吧！功课我做了，就是没做完而已！我······我现在就去~~”先溜再说。
　　“慢着~把姜汤喝完再去。”
　　我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我错了！！！T^T…能不能待会儿喝？”
　　“待会儿也行，那样就两碗吧。”
　　于是，我识相的端起来，吧唧吧唧喝完之后，更感觉生无可恋。我发誓，姜汤，绝对是世界上最难喝的东西。
　　那时，我想的是，下次，绝对不会让你逮着……结果你就真的消失了两百多年，让我丝毫找不到影子。

　　小白算是我的师傅，我们第一次遇见是在姑苏灵岩山上的那几株桃树下。那时的我顶多算是一个刚刚修成人形的小妖，无甚修为却极度霸道。
　　小白走过来的时候我正在跟一个人类小孩打架。
　　理由么？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当时我将一个孩子打倒在地，一脚踩在他身上，正准备痛揍他一顿的时候，被一股风甩中，一下子摔开老远，还翻了好几个跟头。摔的我很是莫名其妙，连忙四处张望，这才看到几尺外白衫修然的他，明白了刚才是他在“见义勇为”，而我，则是被他的袖风扇到的恶霸。
　　看到他的时候，我很好奇什么叫做一眼万年。他不经意的对着别人的笑，能暖化千树的桃花，以前我老是笑话穿白衣服的人是骚包儿 ，可看见他之后我突然又觉得那该是风华绝代才对。我那样的看着他，忘记了避着眼里丝毫不减的倾慕，他可能是觉得有趣道了一句：呵！小丫头片子！
　　呵呵！那时他就爱穿白衣裳，货真价实的骚包儿！
　　由于我初来人间乍到，不曾见过那么风姿绰约的美人儿，也不记仇了，只晓得一个劲儿的瞅，越瞅越觉得好看。头脑不自觉的一嗡，试到鼻子下面热热的，我随便抹了一把，仍然痴痴愣愣的盯着他，反倒是他看我的眼神儿一下子变诧异了。
　　“难道下手重了？按理说妖精能受的住啊？”
　　他微蹙着眉边自言自语，边走过来。看到我仍然一副呆子的表情，他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
　　“喂！你怎么样了？没事儿吧！刚刚下手有点儿重，把你鼻子都打开了，你还有什么地方被打伤了？”
　　“咦？你怎么不说话？？”
　　“约莫是打傻了吧！这可怎么办······”
　　他又在那里自顾自的嘀咕。
　　接下来，我目睹了本来好好一个翩翩绝世佳公子，突然皱着脸抓耳挠腮的自言自语，还把自个儿的脸揉的奇形怪状的，这举止委实有些不雅！
　　我觉得有些扫兴，像在梦中惊醒一般回过神。心想着，这人肯定不是谪仙，神仙哪有这种分裂的病态特征！我嫌弃的一把拍掉了他搭在我脑门儿上的手。
　　“走开！敢坏小爷的事儿，你等着，以后叫你好看！”
　　我深知打不赢他，所以打算装完逼就跑。冲的就是下一次见面他也不一定认识我，反正气场不能丢，江湖讲究的不都是一个酷嘛！
　　不过没走几步就走不动了，某白直接拎着我的衣服领子把我提起来了。脚离地的时候我才真慌了，立刻拳打脚踢，可是他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我立刻变成了狐狸原形，动弹不得。
　　“哟！你这小鬼，倒还调皮的紧！”
　　靠！！！有没有搞错！
　　老子的原身这么可爱，居然······被人这样乱七八糟的夹在胳肢窝儿里面就带走了？谁，谁能告诉我这是个神马情况？？？
　　到家后，他解开法术，我一下子窜了一丈多远，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叫苏墨白！你有名字没有？没有的话，看你虎头虎脑的就叫阿毛吧！我正好缺个徒弟，我看你灵根颇全，勉强收下你了，你须知这是你的造化。”
　　语调轻松，态度那叫一个霸道。阿毛？呵！呵！！呵！！！我也很好奇当时哪来的好脾气，就听他似霜似雪的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说完了整句话。
　　听完了之后，我眨巴眨巴眼睛，此时我深刻的领会到了从前六叔说的话。
　　我六叔据说是父辈里最不知长进的一只狐狸，正常的狐族法术从不修习不说，还整天没个正形，沉溺于人间的声色。总喜欢提个鸟笼，摇把竹扇到处溜达，几十年不见个影儿也是常事儿。族长们看不见他觉得担心，看见了更觉得烦心。我却从不讨厌六叔，还老喜欢粘着他，因为虽然我叫他叔，但是他就只长我一百来岁而已，按狐族的寿命计算，我们就算同龄人差不多了。我觉得他是长辈里最有趣，又最和善的人，所以小时候老喜欢跟着他，让我这不羁的六叔给我讲凡间的故事。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六叔，他们都说你不学无术，没甚么出息呢！你为什么不稍微改变那么一小点儿呢？”
　　他也没生气，仍旧嬉皮笑脸说：
　　“法术那么枯燥的东西，你能学的进去？那不是给我们这种正常妖精学的，不信你日后便知那些法术越是高强的人越是心里有病，且多半是变态！”
　　说完他又神秘的一笑。
　　“以后你就懂了！”
　　我当时虽觉得法术的确乏味，却还是不大同意那后面几句话。现在，我又忽然觉得姜还是老的辣！多长一百年也是一百年的经验，在看人这一方面，不得不说六叔比我要看的通透的多。
　　面前这法力高强的变态不就是一枚活生生的例子么。
　　我想了想，忍住了心里骂街的冲动，仔细的回忆着这些日子自己过的是个什么生活。
　　小白说，以后跟他混！就不用再跟别人争包子了！前提是他是我师父，我是他徒弟和小厮。我看了看自己的镜子般平直的身板儿，实在不好解释什么。
　　他的话我又仔细的考虑了一下，简单，直白！老子就喜欢这样的说话方式！最重要的是以后，可以有不用露宿街头的保暖日子，还是蛮可观的！于是就点头答应了。
　　本来我觉得自己做了一笔稳赚不亏的生意。后来，等我整天为了家务活忙前忙后，说不清的功课累成狗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蠢人！

　　哎~不想了，不想了！那些凡间的日子已然如过眼云烟，倒不如为将来打算打算。听说这凡间的春天来了水汽大，难道说天庭也是如此有季节之分的吗？怎么这茶园子隐约的这么有意境，大有气蒸云梦泽之感！甚至连带着天也黑的早了些！
　　日子还是照旧一天天的过，我照样舒舒服服的，既没有被打进天牢，又没有官复原职，我寻思着这东帝大人不会把我给忘了吧~
　　最近，这黑夜越来越长，我又爱犯困，所以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再吃两个小菜配上一小壶酒，溜达两三圈再洗个澡，又可以奔向我梦中的美人儿！唯一有点儿不痛快的就是肚皮上的膘又厚了一层，老子的小蛮腰啊！
　　这天，有人很不识相的把我从梦中拽出来了。伺候过我的，谁不知道少爷我的起床气很大。
　　“谁呀！半夜三更的，缺德不？有事不能白天来？”
　　他顿了一下，压低嗓子。
　　“你说什么？”
　　老子一听火大了，连听别人说话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老子说，你有屁快放，半夜三更别打扰我休息！”
　　他听到了居然退后了一步，身形一顿，不可置信一样，夜晚乌漆麻黑的，我又没点灯，看不清他到底是谁。
　　想想就觉得真是仙情冷暖，我还是御茶司的时候，起码还有一个把伺候的人，这一停职之后，就全靠自个儿动手丰衣足食了。还好我懒得很，所以动手少，大部分时间都睡觉去了。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探向了脉门。
　　杀人灭口？？？我瞬间一个激灵，顺势一个“梨花折月”把他给摔倒了。
　　“大胆何人？竟然连天官也敢刺杀？”
　　他却只问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手腕上那条红线哪天出现的？”
　　妈的，这人的声音怎么这么像东帝的，话说东帝那厮也会来看我吗？莫不是没睡好出现幻觉了？
　　他似乎急了，又问了一遍“哪天出现的？”
　　“废话，都半个多月前的事儿，老子怎么记得个是哪一天！你到底是谁？再不老实交代，要你好看！”
　　“你好好看看，这是天黑吗？你是眼盲了！”
　　我愣了一眨眼的功夫，草，这都欺负上门不算，还敢这么骂我。你才眼瞎了！你全家都是瞎子！！
　　我二话不说，一个竖脚踢，不想却被他轻轻松松躲过去，又一招横扫，还是没中！
　　“现在是白天！外边太阳大着呢！不信你出门试试！”
　　试你大爷！老子要是去试那才是傻逼了吧！那不就是承认自己是眼瞎了吗？一个不留神儿，我不知被他什么邪门的招数给辖制住，他反手将我推出去，话说打架真的好热呀！
　　“试到了吗？太阳。”
　　太阳你妹！老子要是瞎了还能看见你的影子，跟你过招儿？
　　我才不理会那些有的没的，而且我真的觉得不耐烦了，出手迅猛，打算速战速决。
　　“夏南杉，你给朕冷静下来！”一声怒吼！
　　我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正腾空来个回踢，收脚不及一下子跺到地上，这下我当场就泪奔了。
　　居然真是东帝那厮，居然，不是假的？
　　我当即跪在地上，小心脏颤抖个不停，这下别的不说，光是刚刚绊倒东帝一事就够我死上好几次了吧？
　　“你清楚了没有？”他问道。
　　我想早晚都是个死，不如我态度好点儿，没准还只会被打入畜生道而已呢！
　　“臣死罪！不该以下犯上，有伤龙体！”
　　“别给我打哑谜！我说你的眼睛！”
　　我想，既然他这样问，肯定是下不来台啊，所以不想死的话肯定要卖他这个面子啊！
　　“眼睛······自然是微臣瞎了。”
　　话一完，我抬头偷瞥，已经看不到人影儿，真是来去有个性！
　　三日后，
　　“前御茶司夏南杉接旨，前御茶司夏南杉玩忽职守，大庭广众之下嬉笑怒骂，有失仙威，即日起，贬入凡间，历经劫数方可重回天庭，归列仙班！”
　　我不禁苦笑，果真是一点悬念也没有哈，还好只是打入凡间而已，东帝那厮太是记仇，这样也好，刚好眼不见心不烦！反正现在我连人影也看不见了，全黑了。
　　走上轮回台，心里不禁泛着酸水，想我三个月前才刚从这里上来的，现在又要从这里下去了，果真是顺应天道无常。
　　都会有谁来送我？哪怕是瞧瞧笑话也好，人多才热闹啊！不知道沈砚那厮来了没，好歹同僚一场，关系又不错，不来岂不是太让人寒心了？
　　“慢着！把这个带上！”此时此刻，我再听到这个声音，当真是百感交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的典型就是他东帝这种人。明面上跟你和颜悦色，笑若东风的，背后不妨捅你几刀子，还专挑死穴那里扎，准一下子就给你打到趴在地上，而且爬都爬不起来。
　　“谢陛下！”
　　他叹了口气。
　　“你此番历劫不容易，这个有帮助！”
　　我一听，心想八成又是什么馊主意，可是鼻子还是忍不住的一酸，用低的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小白，我不求其它，只默默的在身后陪着你都不行吗？我想的只是安静的喜欢，从来就这么简单而已！”
　　他沉默良久。
　　“朕说了，朕不是那个人，你真是太不知分寸！”
　　嗯！我不知分寸！
　　都吃了这么多苦头还是明白不了！真不知分寸！
　　我点点头。
　　“好吧！我不缠着你了，只是下次，你又有什么谋略的话，先给我打声招呼，我不想死的也不明不白，另外也好有个心里准备。毕竟柳妃的那盏茶，我用的也是好水泡的，怪可惜的。”
　　话一说完我就后悔了，既然被算计其中了，就意味着只是棋子儿，怎么会被告知计划？你还真当自己特殊啊！
　　“你知道？”他的声音有一瞬间冷凝下来，微微不自然的僵硬。
　　我本不想知道的，只是恰巧认识打在我手腕上的那滴水而已！
　　那是曾经的小白最喜欢的招数——滴水穿石，将灵力只注于一滴水中，小至伤筋断骨大至洞穿金石都可以，而我学了多少遍总是学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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