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雅传

　　用过午膳，载煦扶着太后到暖阁坐下。午后的阳光和暖，照在老佛爷身上，越发显得她慈眉善目。
　　老佛爷拉着载煦的手，对在座的命妇小姐们说：“你们入宫来，可知道宫中有条西二长街？”
　　众人不知道老佛爷问这话是何意，有人说知道，有人说不知道。
　　小时候，我爸喜欢逛故宫，常带我到故宫里转悠，这条“西二长街”我很熟悉。它的北门是百子门，南门是螽斯门。过了螽斯门，经如意门便是养心殿。
　　在螽斯门边的介绍牌上，写着慈禧太后借“螽斯”二字劝说光绪的故事，我现在都还记得上面记载的关于“螽斯”二字的出处。难不成老佛爷也是要用“螽斯”的典故劝说载煦娶亲吗？
　　太后笑呵呵地拍拍载煦的手，“你从养心殿出来，可走过那条街吗？”
　　“走过啊。”载煦不知道老佛爷要说什么，想都没想便应了一声。
　　老佛爷说：“那条街的南门是螽斯门，在座的哪位知道螽斯二字的来历？”
　　果然是要在“螽斯”二字上做文章，我自然知道螽斯二字的来历，可是这么多命妇、小姐在，谁又肯出头呢？
　　刚刚掷骰子，我得了头筹，怕是已经有人看我不顺了，此刻只要别人不要注意我才好。我微微垂下眼睛，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不曾想老佛爷却叫了我的名字。
　　“馥雅，你说说看？”
　　我抬眼看她，又看看载煦。载煦歪着头看我，眼眸中满是澄澈。
　　我涨红了脸，“回老佛爷的话，《诗经周南》中说，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说的是雄的大蚱蜢名螽斯，一振动着翅膀鸣叫起来，好多的雌蚱蜢就来了，每个都给它生下九十九个孩子。此门意在祝福皇室人丁兴旺。”
　　老佛爷很是欣喜，朝我点点头，“馥雅好学识，说的不错。”然后转过头对载煦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皇阿玛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已经有了孩子，你也应该早日娶妻，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
　　载煦皱起眉，“老佛爷，我才多大，你就惦记我的婚事？十三哥也没娶亲呢，我着什么急？”
　　“你十三哥的婚事，我自然也要张罗的。倒是你，已经被封为庆贝勒，却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整天到处闲逛。娶亲之后，有个人管着，你也能定下心来了。”
　　载煦还想反驳，老佛爷却收起了笑容，“这件事，你就不要再说了。等开了春，我和皇上便要为你和老十三找福晋。定要选出身好，性子好的姑娘才行。”
　　载煦噘着嘴，闷闷地看向一边。我悄悄瞄他，午后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面容隐在光里，看不真切。
　　太后乏了，我们一众人向太后跪安后便出了宫去。
　　天上又飘下雪来，在宫外候着的敏慧和出月见我出来，忙给我披上一件白狐狸皮的披风。上轿之前，我转身看向紫禁城，朱红的宫墙湮没在缥缈的雪中，天地一片茫茫。
　　目光落在远处的宫门，只见载煦骑着一匹白马飞驰而过。他一手攥着缰绳，一手高扬马鞭，笑的灿烂。马蹄扬起飞雪，他的身影消失在白雪笼罩的树林。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出月掀开轿门，扶我上轿，我靠在轿壁上，轻轻喘了口气。
　　今夜是要守岁的。
　　天刚擦黑，我便去了寿喜堂陪着老太太说话。几个叔叔也带着家眷过来，单是堂兄姐妹就有十来个，都在奶奶房中玩闹，乱哄哄的。
　　王夫人和几个婶婶在外间说话，月姨娘带着家中其余的几个姨娘里里外外地张罗着。院子里早已经搭上了戏台，戏子还在后台准备着，只等着入了夜，便要粉墨登场。
　　华灯初上，整个宅子都被灯火照的通明。我靠在软榻边，和这些姊妹说笑。在我旁边的是一个细眼长眉的姑娘，她同我说了好些话，我只是点头笑着，应答些无关痛痒的话。我并不认识这她，估计是我的某个堂姐，直到后来，她娘叫她“淑月”，我才知道这位是我的堂姐程淑月，他的父亲程守敬在兵部任职，是我的叔父。她被婶母叫走了，我得了片刻清静，目光慵懒地瞄着院中树立的灯火，心中想着载煦此刻在干什么。
　　这些叔叔没有一个是奶奶亲生的，只有我父亲是她的亲儿子，其余的叔叔都是庶出，只是碍于礼教，才到老太太跟前过年。他们跟老太太请过安，便由父亲陪着，去别间喝酒了。
　　不一会儿，月姨娘便拿着戏折子笑嘻嘻地来到老太太跟前，“老祖宗，戏台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您点戏开演了。”
　　奶奶笑呵呵地招呼左右，“咱们就到院子里去看戏吧。”
　　一大群人簇拥着老太太向前厅去，我故意跟在最后。
　　我对看戏没什么兴趣，刚刚与那些不认识的姐妹聊了许久，已经累了，便左右看着，想找出月和敏慧给我揉揉肩。刚刚我过来时，让这俩丫头在外间候着，这时候却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正寻着，出月抱着一件暗红色带着白毛边的棉斗篷过来，“小姐，敏慧姐姐怕你看戏时冷，特意让我取来斗篷和手炉。”说着，她帮我穿好斗篷，又把一个套在紫色棉套中的手炉递给我。
　　我一脸疲倦，接过手炉，说道：“出月，帮我揉揉肩膀吧，刚才坐的乏了，还不敢随便乱动，就怕被那些婶婶叫住说话。”
　　出月噗嗤一声笑了，“小姐，可别让你的那些婶婶听见。”
　　我又左看右看，并不见敏慧，便问：“敏慧呢？怎么不见她。”
　　“敏慧姐姐说有事，火急火燎地跑出去了。”
　　我和出月悄悄沿着回廊去到花园里一个僻静的凉亭坐下，出月给我揉着肩膀，我问她：“大过年的，你和敏慧不回自己家看看吗？改天得了闲，我给你们放两天假，你们也回家看看亲友。”
　　出月笑了，“我爹娘早死了，我根本不记得他们的长相，我去看谁啊？”
　　出月说的轻巧，我却心头沉重。我从小被爸妈娇惯着，我投江自尽，他们还不知道要受多大的打击呢。
　　“小姐，你怎么了？”出月看我神情凝重，便收起了脸上那大大咧咧的笑容，“奴婢说错话了，又惹得小姐心烦了。”
　　我抬眼看她，她眼神中带着天真，我拉住她冰凉的手，“我是心疼你，你不想爹娘吗？”
　　出月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想什么？我连他们是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根本是无处可想。”
　　我搂住她的肩膀，柔声说：“没事，以后我便是你的家人。”
　　她看着我，眼中闪出泪花。我故作生气状，“大过年的，不许哭，要不然会把新年的好运气都哭跑的。”
　　出月破涕为笑，“小姐，你这次落水之后，真是变了，变的比以前更可亲了。”
　　我笑笑，不再说话。
　　我和出月坐在凉亭的栏杆上，看着天上那幽蓝的月亮，远处传来鞭炮声，我问：“已经到了放鞭炮的时间了吗，敏慧出去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她好像已经出去一个时辰了。”
　　我觉得身上有些冷，便起身往寿喜堂去。出月扶着我，来到灯火通明的地方，我见众人都在有说有笑的看戏，并没有人在意我，便伏在出月耳边轻声说：“你去找找敏慧。”
　　我找了个空位坐好，把斗篷裹得严实。无意一瞥，看见馥佩挨着奶奶坐着，身边跟着三四个丫鬟侍候着，心想有娘的孩子果真不一样。自己虽说是府中的嫡小姐，下人看见我也是尊敬，可是毕竟没有亲娘照顾，表面风光却是冷暖自知，好在敏慧和出月两个丫头对我是真心实意的。
　　我一直惦记着出月找到敏慧没有，吃年夜饭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
　　吃过年夜晚，已是四更天了，父亲便吩咐我们回房休息，天亮之后还要祭拜祖先。
　　我由房中的洒扫丫头陪着，回到房里。屋子里冷冷清清的，铜炉里的炭火发着暗淡的红光，敏慧和出月还没回来。
　　我不由得皱眉，胡乱洗了一把，便躺下睡了。
　　我自然是睡不踏实，敏慧突然跑出去，一夜没有回来，实在反常。今夜是家中的大日子，亲朋汇聚，敏慧却丢下我，自己跑了出去。她是个心思细腻，办事稳妥的人，怎么会这般不分轻重缓急呢？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着，只觉得有人在耳边轻声唤我，“小姐，敏慧姐姐出事了。”
　　我睁开眼睛，黎明时分那淡白的光，悠悠地洒在床前。出月脸上带着泪痕，朱唇紧闭，跪在床边。
　　“出事了？”我忙从床上坐起，“她出什么事了？”
　　出月泪眼模糊，“敏慧姐姐被大总管赖旺关在柴房里，身上被抽了好几条鞭子，血肉模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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