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绅士

　　科进派特需医疗中心，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亦辛直挺挺地站着，盯着手术室亮起的红灯，半晌才眨一下眼皮显出些活气。

　　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急喘，“呼，怎么样了？医生说什么情况？”

　　“还在手术，”亦辛转头看向来人——梁晋杨的竞选搭档付宸，“大夫说保住命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他器官受损严重没法修复，都需要重新移植。手术结束，就只能送到营养液里泡着，等干细胞培育。”

　　“要等多久？”

　　亦辛偏头避开他焦灼的眼神，“算上恢复时间，怎么也要半年。”

　　“半年！”付宸的声音蓦地提高，又极快的压低了：“半年，竞选都要到尾声了。”

　　他闭上眼无力地靠上走廊的墙面，皱眉沉思了一刻，低声向亦辛示意：“跟我来一下。”

　　亦辛吩咐了安保组的人之后，跟着付宸走向停车场，需要避开天网监控的时候，做过特殊处理的车子是最便捷的场所。

　　付宸从嵌在后座扶手的保鲜盒里取出了一个牛皮纸袋，看着它犹豫了一会儿，才边打开边说：“我有个朋友前段时间担任审度员去了趟地下城，她在那儿见到了一个人，觉得很有意思就把资料传给我看了。我看过之后就留了个心眼，想着这人也许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就做了点准备，这一回，大概就是时候了。”

　　付宸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亦辛，“存在电子设备上我不放心，你看看。”

　　亦辛只瞥了一眼，就倒抽一口气，“这是……晋阳？”她又仔细分辨了一会儿照片里男人的神态，“不对，气质和他差很多，可是这长相……”

　　“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对吧？晋阳不可能无声无息地跑去地下城，这就是另外一个人。”付宸接话。

　　亦辛心里有了个萌芽的猜想，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眼带疑问。

　　付宸没再迈关子,“我一开始就打算找他来给晋阳做替身，以防有什么不方便的情况，或者需要人打掩护。我把他的照片给安保级别的人脸识别系统过了几遍，几次全部识别通过，全息直播时那种粗犷的人脸分析肯定也不用担心。半年的时间，晋阳肯定什么都赶不上了，我想让你把他带过来，以晋阳的名义继续参选。”

　　“你跟上头说过这想法了么？”

　　付宸摇头，“对派里而言，换掉支持率奇高的明星选举人固然头疼，但冒这种风险完全没太大必要。我估摸着他们八成会选择借机把黑锅扣在其它两派的头上，搅浑水博同情，再推举其他人上位也还来得及。所以我们应该先斩后奏，把人带回来在外头放些模棱两可的风声，才有重获派里支持的可能性。”

　　“我们？”亦辛把照片还给了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是隶属科进派安保组的。”

　　“但你是他朋友啊，不是么？你难道不希望他……”

　　亦辛整肃了表情说：“我希望他平安无事的醒过来，不想他苏醒之后面对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实际很可能一团乱麻收场的局面。晋阳才三十岁，这一届不行，还有下一届，可一旦他的政治生涯沾上了什么污点，那才是怎么也甩不掉的麻烦。你的计划风险太大了，我还是建议先和派里其他人说通。”

　　“可一旦他们不同意，这个计划就彻底搁浅了，上头人有了警惕，我就没机会再搞到通行许可了。”付宸着急地试图说服她：“我之前给那人弄到的工作特遣文件也随时可能被作废，他和晋阳简直像双胞胎一样，错过这个人以后上哪儿找去？至少先把他人弄过来，我保证不多做其他的，先和上面商议具体以后怎……”

　　心里一动，亦辛打断他：“你刚说……双胞胎？”

　　“啊？我是说他俩长得像，晋阳当然没有双胞胎兄弟了，我和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重点是……”

　　付宸后头在说什么，亦辛没太留神，她只想着自己原先得到的消息，也许可以在这个人身上印证。“我对地下城的了解很有限，但也知道那里进出管控有多严，100贡献点以下强制遣送，500点以上才能重返地面，你怎么确保找到人能顺利回来？”

　　听出她话里有些松口的意味，付宸从牛皮纸袋里抽出了一份文件，“喏，我说过的工作特遣，凭这个不管他贡献点现在多少，都能调回来，听上去有点儿不可思议，不过你也算旁观很久了，这个圈里总有办法可想。至于你，我那个审调局的朋友可以给你搞到一次审调员的身份。”

　　“你让我再想想，要动身也得等晋阳的情况彻底稳定了。”

　　付宸不再紧迫不放，问：“我听说了大概其，具体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溜到门口开枪？”

　　亦辛深吸一口气，小脸皱成一团，直视从事发到现在一直盘亘在她脑海的阴云：“是我失职。我……不知道怎么说，但那会儿的情况根本超出了我的常识，保镖机器人和智脑监控同时被篡改，这在电子封闭施行之后，根本是不可能的黑客手段，我想不通。”

　　付宸拍拍她的肩膀，“别想了，这事搁谁头上也不能有更好的应对了，等调查结果吧。说起来，那个凶手呢？”

　　“我只知道警局那头的初步身份筛查，就是个普通的上班族，调取更多天网监控的话，要等着授权审批。我猜，是个被雇佣的杀手。”亦辛的智能手环亮了一下，她看了眼弹出的光屏，“手术顺利结束了，走吧，先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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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古四合院的中庭间，银发老者逗弄着笼里的小鸟，他背后躬身站着的人额头已经汗水涔涔。

　　手里的食儿被啄了个精光，老者收回手，慢悠悠地转身，“人没死？”

　　那人翻着眼皮小心翼翼地觑了眼老者的表情，“没……不过我们还有机会，医疗中心……”

　　老者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没死就罢了，直起腰说话，这像什么样子。”老者踱着步走到一张藤木椅子前坐了下来，“那个安保组长，事发到现在有什么动向？”

　　“没什么特别，就是付宸来找过她一趟，两人去车里谈了一会儿，监控覆盖不到有些麻烦。梁晋杨身边人的动静我都一直按您吩咐留意着，他也不例外，我整理了最近他有些异常的动作，发到您的手环里了。”

　　“嗯……”老者翻看着资料，院落里回荡着鸟儿清脆的叫声，过了没多久老者不再划动光屏，视线长久地凝在一点，眉心打结，“有什么想法，说说。”

　　“我认为最可疑的就是他不断联系审度局的人，今天和亦辛——就是那个安保组组长谈话之后，他又和那人通话了一次，具体通话记录暂时不能弄到。付宸这小子很谨慎，不过他那个审度局的朋友就大意多了，从那头我查到了付宸接收的一份资料，联系他最近申请了工作特遣的举动，我怀疑，他们是想把那个长得和梁晋杨很像的人弄上来，来一出狸猫换太子。”

　　老者低声呢喃：“很像吗……”他看向下属，目光突然锐利起来，“有多少人经手或者知道你这份调查？”

　　“按您的吩咐，核心一直都掌握在我这儿，跑腿的人绝对凑不全拼图。”

　　老者摁灭光屏，吩咐道：“这些东西都销毁干净，包括付宸和那个审度员的个人网络里残存的痕迹。你去和付宸聊聊，讲不通道理就摆出来他的把柄，总之先让他听话。安保组长那边，计划变了，她既然要去地下城，在那里动手方便多了，一个畏罪潜逃，可比两具死无对证的尸体可信。你安排好，警局问话之前，明天第一班‘摆渡’，就送她去地下城。”

　　目送下属离开，老者拨通了一个号码：“是我，帮我除掉一个男人，就在地下城，手段隐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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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辛离开医疗中心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她倒是挺想守在医院的，不过调查结果没出来前，她还担着失职的名头，安保工作暂时移交给了其他人。

　　这一天太过充实，亦辛的脑子里塞满了一团乱麻，而她暂时没精神理出线头。她一路上浑浑噩噩的，直到走下悬铁被一股冷风一吹，才清醒了稍许，很快，她发现自己被跟踪了。对方不止一个人，像是把她半包围了起来，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些人只是窥探并没有再进一步的恶意。亦辛的职业素养颇为仰仗这份直觉，在军校的时候，教官说这是食草动物赖以为生的天赋，而她会成为最好的盾。

　　亦辛熟知这附近的机器巡警分布，她稍微更改了回家路线，路过其中之一时，她用手遮掩着让随身的匕首微微露出个头，机器巡警的脑袋瞬时转到了正对她的方向，亦辛收回匕首，心安了一些，果然白天那种不受控的情况，不是随便就会发生的。她挑着巡警分布密集的路线绕回了家，除了一道道恼人的视线紧缠着她不放，一切皆安。

　　隐在黑暗中的人影汇报：“目标人物已经到家，我们会继续监视。”

　　亦辛走进家门从床底翻出了红外眼镜——磨掉了编码的军用品，是她从黑市淘来的，她靠在窗边向外打量，果然几道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夜色下不起眼的地方。

　　眼下她不得不好好思量这个局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亦辛恍着神往沙发上一坐，压到了电视开关，全息屏倏地展开，正好是一栏晚间新闻。

　　“总统先生出席保守派大会并发表讲话，请看我们前方传回的播报……”

　　亦辛本想开口关掉电视，忽然眼角瞄到了画面上的一个人影，她沿着记忆宫殿的游廊百转千回终于找到了和眼前画面重合的一幕：几天前她奉命去中央车站取东西的时候，被这人撞了一下，她拉着自己罗里吧嗦道歉了半天，那时候亦辛只觉得这人的神情有些奇怪，现在想来……

　　警局的朋友不久前告诉她，初步检查一些机器保镖显示它们的监控系统并未被篡改，它们系统里的画面就是亦辛突然呼叫了其他人，随后在机器保镖身上捣鼓了一阵子，紧接着就离开了地下室，之后那个行凶者一路畅通大摇大摆地走到了休息室门前，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她……

　　“……借机把黑锅扣在其它两派的头上……”付宸这句话刷地点亮了她混沌的脑海。可这样一来那些监视她的人，究竟是警局派来的还是奉命伺机杀她的？

　　“滴答~”有人发来通讯请求，是付宸。亦辛在手环上滑动了一下，他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眼前。

　　看上去付宸是在竞选总部他的办公室里，他双臂环胸语气如常：“到家了？我刚联系了我的那个朋友，她能搞到一个明天出发的审度员身份，但之后的就不好说了，你明天动身怎么样？”

　　亦辛的余光注视着付宸手指间的微小动作，故作诧异地问：“那么赶？”

　　“我知道有些仓促，但实在没辙了，这……”

　　付宸苦口婆心地劝到了亦辛的同意，约好过会儿把身份资料都快递过来，就结束了通话。亦辛走到了书房，从抽屉里摸出了一个过时许久的老式手机，戳了下联系簿里的一个名字，心中想的是付宸真正传递的意思：计划暴露，大佬们知道了，让我说服你明天就前往地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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