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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新年
上海的冬天总是阴晴不定的,纷飞的雪花与烟火气里,这一年便悄然走过。
这里是虹口区,一座被称为“梅花堂”的小楼。
这一天,太阳也难得露出了笑脸,阳光毫无吝啬的,从敞开的日式推门照进这间茶室,驱散了空气里渗透的潮湿。
方才送走了特工总部的李默群主任,影佐仍盘膝坐在那里,手里端着茶碗,在低头思索着什么。不过片刻,他似有感应般抬起头来,一抹倩影忽然之间闯入了视线中,让他的思绪陷入了片刻的恍惚。
她穿着一身日常的素色和服,正细步娉婷走来,远远的,便有一种朦胧袅娜的美感,仿佛岁月瞬间穿梭了时光,倒回到二十多年前。
叶子褪去脚上踏着的木屐走进茶室,却见影佐还在直直地望着外面,她回头看了看,只有庭院里的一株广玉兰孤零零站着,还剩下一树灰绿的叶子。
“父亲,您怎么了?”
影佐惊了一瞬,回过神来。
他放下手中的茶碗,眼角蕴出几丝笑意:“哦,没什么,爸爸只是在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他慈爱地看着眼前像极了她母亲的女儿,轻拍了拍身边的榻榻米,“来,叶子,过来坐在爸爸身边。”
叶子挪身跪坐下来,伸手接过影佐斟来的茶,不经意的撒娇:“在爸爸面前,女儿是永远也长不大的。”
她漾起笑容,一头黑发垂在身后,松松的系着细长的碎花发带,配着云纹刺绣的腰封裹着纤细的腰身,更添几分慵懒雅致。
三分音容笑貌,三分温婉淡然。
终究是叶林所生的女儿,在她身边长到十岁,每日里的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叶子自然清楚,怎样的风姿才会更像她的母亲。
收回深陷的思绪,影佐提起另一桩事:“再过两个月,就是你二十岁的成人礼了,爸爸最近,却时常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来,桩桩件件都好像近在眼前,可是眨眼间,我的叶子就长成了大人,到了快出嫁的年纪。”
乍听父亲提及婚事,叶子心下有些不适,蹙眉婉拒道:“爸爸,您也知道我在医学院那边从来没闲下来过,眼下我手头还有好几项研究都没什么成果呢,暂时不想考虑结婚的事,况且,我还想多陪着爸爸几年呢。”
“你呀!”影佐自然知道她对于婚事的抵触,虽看透了她的些许小心思,却并未道破。
见父亲暂时放下了此事,叶子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她低头抿了口青茶,品尝到舌尖的一丝苦涩,便收敛了几分笑意:“这回我去到母亲的故乡探看,也去了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走了走,爸爸,您知道什么叫作满目荒凉吗?即便现在我回到了这里,可还是忘不了那天的一情一景,有时候想起来,就觉得心里酸酸的,特别不是滋味。”
叶子紧握着陶制的茶碗边缘,连指尖都褪去了些许血色:“自我记事起,便常听母亲提起外公外婆和舅舅的事,可我却从未有幸见过他们,如今母亲家里,竟连一个亲人也寻不着了。叶氏一门本就人丁单薄,又逢家道中落,外公外婆相继去世,舅舅也出了意外,连叶家祖宅都是我托人多方打听,几经周折才赎回来的,当年若非母亲因此自责,觉得自己愧对外公外婆养育之恩,也许不会那么快就病情恶化,扔下爸爸和我就撒手人寰了。”
“你母亲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若她知道你为她这样伤心,定不能安息,别难过了叶子,还有爸爸在,爸爸会一直陪着你的。”听女儿提起逝世多年的爱妻,影佐不禁有些沉痛,他知道女儿从未忘记过她母亲的死,却也只能出言宽慰。
这番话令叶子很是动容,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驱散开残存的一丝抑郁,盛着满满的感动,她看着影佐十分认真道:“爸爸,您知道中国有句古话,说的是‘子欲养而亲不待’,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我想时刻陪在爸爸身边,等我从美国学成归来,我便哪儿也不去了,就待在爸爸身边,母亲已经不在了,我就替母亲陪着您,哪怕多一天也是好的。”
影佐不禁红了眼眶,他拿下金丝边框的眼镜,用力眨了眨眼中的酸涩,将女儿柔若无骨的一双手摩挲在自己宽大的掌心里:“爸爸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是爸爸忙于政务,反倒忽略了你的成长,让你小小年纪就去了美国读书,可是叶子,你母亲真的把你教的很好,爸爸很欣慰。”
影佐一直都清楚,叶子自小长在母亲身边,到底血浓于水。在叶林去世之时,女儿已到了知事懂事的年纪,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去,受到的伤害必然不会小,她失去母亲的痛苦,并不比他这个身为丈夫却失去爱人的痛苦少一分。这份舐犊之情,让叶子这么多年来都活得郁郁不乐,也早熟的让人心疼。
“身为影佐家族的女儿,自然不可以让爸爸失望的。”叶子依偎在影佐肩上,说得很是乖巧,“等我从医学院毕了业,就回上海给爸爸当助手,到时候陪在爸爸身边,您可不许嫌弃女儿任性。”
叶子轻触着他掌心厚厚的一层茧,她知道,这是父亲多年下来勤练武/士刀留下的痕迹,可这层茧再怎么坚硬,也包裹着下面柔软的血肉,就如同他对女儿这份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仍有一颗柔软的心。
抛开政治立场,叶子多渴望眼前这样父慈子孝的场景,可以永远不变。如果没有战争,那该有多好呢。
女儿难得亲昵于他,影佐十分享受这片刻的闲暇:“你一个医学院的学生,在爸爸这里可发挥不了你的长处,医生救死扶伤是为天职,以你的专业能力,反倒不如去陆军医院任职,你为帝国战士出一份力,就是对爸爸尽一份心,那才是帮了爸爸最大的忙。”
陆军医院可以直接接触到许多军政要员,是个难得的情报活跃的地方,对她的身份来说也是层很好的掩护,虽然叶子仍未毕业,却是师从闻名整个医学界的希尔教授,每日研究的也是最精深的医学课题,而身为希尔博士的爱徒,叶子本身实力便不可小觑,她也知道父亲同陆军医院的院长私交甚好,那位院长也没少在父亲面前提起过,想让自己毕业后直接去他那里就职的事,只是父亲一直没松口罢了。
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叶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我听爸爸的安排就好,不过,我还是要在爸爸身边看着的,不然一忙起工作您就没完没了的,一点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影佐笑叹:“哦?那爸爸以后,可要劳烦叶子多多费心了!”
“哎呀爸爸,女儿可没跟您开玩笑,”叶子晃了晃他的胳膊,“这次回来,我看着爸爸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肯定是没有好好吃饭,而且您刚刚又是在想什么呀,我人都进来了您也没发现!”
影佐叹了口气:“现如今时局不稳,梅机关又刚刚成立,肩负着扶植汪先生等共同建立新国民政府的责任,板垣将军之命,令我终日不能懈怠,我也期盼有朝一日,可以助帝国实现‘大东亚共存共荣’的新秩序,爸爸身为帝国军人,当为此殚精竭虑。”
叶子侧耳倾听,并不多言,心下却有些起疑。往日父亲并不让她过多知晓政事,是出于对她的保护,此时提起这些也定有缘由。
影佐的确是以此引出话题。他话音一转,向叶子问道:“听说过郑英伯此人吗?”
叶子很是疑惑:“郑英伯?……好像是听谁提起过,我也记不太清了,他怎么了?”
影佐拿起眼镜,用细布仔细擦拭着镜片:“不要紧,爸爸想说的是他的女儿,这个女人,你也认识——她叫郑苹如,我记得,是有一次你参加军部联谊活动时与她结识的,你与她还相交甚欢,她也是你在上海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可有印象?”
“苹如姐姐?爸爸怎么提到她……”说到这,叶子突然双手合击,“啊,我想起来了,郑英伯是她的父亲,我听她说起过,他爸爸在上海特区法院任职检察官,好像是很有能力的一个人。”
“是,虎父无犬子啊,这个郑苹如,倒像他父亲,很有骨气!76号酷刑之下,多少男儿尚且抵挡不住,对一切罪名供认不讳,她一个弱女子,居然敢只身刺杀丁士邨,虽然未能成功,也算是个脂粉英雄,不让须眉了。”
“刺杀?!”叶子心惊,“爸爸,会不会是弄错了,苹如姐姐一向温婉善良,她还这么年轻,怎么、怎么可能会杀人……”
“年轻?……呵呵,叶子,还是你太单纯了。”
影佐将眼睛眯出一条缝隙,娓娓而谈:“这个郑苹如,可是个相当有谋略的女人,能在短时间内便获取到军方高级官佐的信任,周旋于政府要员之间,其手段绝不容小觑。这一次,连丁士邨这么精于算计的人都差点命丧黄泉,估计丁士邨也没能料到,他千防万防,结果最后向他痛下杀手的,却是他自己招惹的女人,自古颜色误人呐!这个郑苹如,表面上看着像是百合花一样纯洁,其实呢,心机深厚,也不知道从她这里泄漏了我军多少机密情报,实在可恶!”
叶子不禁摇摇头,似是始终不肯相信:“可是我、我一直觉得,苹如姐姐学贯中西,又见多识广,性子也是难得的温柔娴淑,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爸爸,我很敬佩她,还想像她学习……”
“叶子,爸爸跟你提及此事,就是想告诉你,要有识人之明,别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以后交朋友,还是要小心为上。”没了眼镜的遮挡,影佐一双厉目似剑,直透人心,“你是我的女儿,在你身边,多得是身份复杂的人。”
“爸爸,她……她是不是已经……”叶子脸色苍白,似乎被吓到了。
“别怕,叶子,还有爸爸在呢,你放宽心,爸爸会保护你的。”影佐收起眼中厉色,拍着叶子的手背轻轻安抚,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进了76号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这个女儿啊,不乏聪明伶俐,专业能力一流,就是自小被保护的太好,性子才会如此单纯,在这点上,真是随了她的母亲。
心性善良本是好事,可如今自己身居要职,周边虎狼环伺,叶子却涉世未深,极其容易被蛊惑了人心,所以他才会那么谨慎的隐藏起叶子的身份,他总想着,能护着一天便是一天吧。
总要给她些时间,经历了是非对错,才能真正的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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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叶林并非影佐原配,其原配夫人具体死亡时间不可考,这里就直接忽略了,叶林只能算是继室吧。
历史上,影佐祯昭的长女叫影佐安纪,这里应该算作叶子同父异母的姐姐,所以咱给叶子起了个影佐安绮的日名,其实是没有这个叫法的,这里主要还是叫叶子,日名只是为了符合女主身份而定,且姑娘实在对日文名无感,所以不用纠结。
另,本故事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