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十四岁

　　姜家是个半封建半专制的家庭，半封建在于对外的大小事务几乎都要姜爸爸做主，半专制在于姜家父母习惯替孩子做大多数决定。

　　所以，姜妈妈口中的‘商量’，让姜曼书产生了一瞬间的讶异。

　　这可真不太像和姜爸爸联手软硬兼施逼她改了大学志愿，且从她二十五岁起就致力强行将她‘绑’上相亲桌的母亲。

　　姜妈妈就是想象力和阅历再丰富，也不可能看穿女儿此刻的想法。

　　她坐在了女儿书桌旁的小沙发上，组织了一会儿语言，说道：“昨天，你爸爸打电话咨询了一下你们学校的教务处，他们说，现在政策有变，户口不在Ｋ市或者Ｋ市附属城市的学生没办法在这所学校参加中考……”

　　姜曼书很平静。

　　这件事，她印象很深刻。

　　第一次上初二时，它曾经让她震惊又难以接受。

　　彼时，Ｋ市有她的亲朋好友，有她所熟悉的一切，而那个名义上的家乡，距离Ｋ市有几百公里，在她的眼里只是一个冰冷的地名。

　　假如稚嫩的她没有处在和父母（主要是父亲）关系紧张的叛逆期，她一定不会回去。

　　所以，难得‘民主’一回的父母，给了她另一个方案————转学到市内另一所学校，姜爸爸熟识那所学校的校领导。

　　在今天的Ｚ国，人情足以撼动众多白纸黑字的规则。

　　回忆着过往，姜曼书有些恍惚。

　　姜妈妈提出了两种方案，随后问：“你是怎么想的？”一看她的表情，以为她在思考，便接着说，“你可以好好想想，过两天……”

　　“不用了。”姜曼书认真地道：“不用了。我已经想清楚了，我愿意回老家去。”

　　老家在隔壁Ｑ市的Ｈ县，安静而空旷。她在那里度过了初三一年和高中三年，对当地很是熟悉，也在那里有过一些好的回忆。

　　姜曼书愿意回去的最重要的原因有两点：一、那个县城里有一所新盖起来没几年的私立高中，校风严谨远胜Ｋ市的大多数老牌学校，又有着相当不错的师资力量，虽然以‘苦、累’著称，但升学率高到惊人，那是她的母校，帮助没有付出十分努力的她考上过一所口碑不错的一本大学；

　　二、市内的那所普通学校给出的入学名额是父亲用人情换来的，灵魂奔三的她实在没那个脸坦然接受，另外，他们姜家似乎自带‘父子不睦’的基因————中年的姜爸爸和老年的姜爷爷依然一见面就容易发生争吵；从少年期起，姜曼书就经常和姜爸爸吵架/冷战————－这九成九是因为他们三观不合／性格相近／代沟太深。换言之，倘若她长时间停留在家中，必然与姜爸爸有所冲突，到时甚至会带累和丈夫‘相敬如冰’多年的姜妈妈，缘由————姜爸爸热爱迁怒。

　　当然，以上两条理由都不好告知姜妈妈。

　　几乎将所有的关爱给了独生女的姜妈妈哪里会舍得姜曼书：“你再想想？Ｈ县离家很远，你真去到那儿，一个月都难回家一次……在学校里你肯定得住宿舍，你能习惯么？万一疼了病了，爸妈离你又那么远，你那个住在县城的大伯有两个孩子，平时又要工作，哪里顾得上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姜曼书鼻子一酸，面上却维持着坚定的神情，口气倒是软了不少：“妈，我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能照顾得了自己的。生病了我该去打针去打针，该买药吃买药吃，再不济可以求助同学，毕竟不是孤家寡人。住宿舍一开始不习惯，可时间一长不就好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再说了，以后考上大学了肯定得住校，现在就当提前演练了……至于大伯，我本来也没准备怎么靠他，不麻烦他我一个人也成……”

　　听起来有理有据，可姜妈妈没怎么松动：“我还是再和你爸爸商量商量，你也好好想想。”

　　“妈……”

　　“别说了，你先学习，得空了好好想想。”说完，姜妈妈起身走人，干脆利落。

　　姜曼书叹了口气，回到书桌旁，专心开始翻找英语语法纲要。

　　要搞定应试英语的笔试部分，最重要的是基本功，基本功是什么？不外乎词汇、语法。动笔做习题之前，还是好好把被丢到了千里之外的语法知识重新捡回来才是…………

　　至于占了未来高考试卷三十分的听力————某个很有经验的英语老师给她出过主意：多听，即让她在合适的场合里播放各种英语的磁带，哪怕不全神贯注地听，时间长了，也能有不小的收获。

　　换句话说，就是自主创造语言环境。

　　姜曼书切身体验过这种方法，受益匪浅。

　　接下来，她开着复读机，开始边听英语磁带边看语法示例。

　　人一旦在某件事上投下很多精力，就容易陷入‘忘记时间’的境界。

　　姜曼书在做第六十三道习题时已经差不多把周围的一切无视得彻底，骤然被姜妈妈拍肩膀时，她整个人都被吓懵了。

　　姜妈妈急了：“曼曼，曼曼？！不会是魂掉了吧？你别吓妈妈啊……”

　　后背发凉的姜曼书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妈，你要吓死我么？”重生第一天就被人拍了两次肩膀，还一次比一次后果更‘猛烈’，实在让人承受不来。

　　“我怎么可能想要吓死你？”姜妈妈忙着给她倒了杯热水，“你才是要吓死我，敲了几次门都不听你出声，推开门又喊了你两次，你就跟被‘迷住了’一样，我没办法，才拍了你的肩膀，结果你被吓成了这样……”

　　咕咚咕咚灌下了一杯被兑得恰到好处的热水，姜曼书感觉失去的体温又回来了，才说道：“我是学迷糊了，没事。你找我有事？”

　　姜妈妈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你也不看看几点了？该吃晚饭了。小陈说叫过你却不见你出来，我这才上来看看……”小陈是最近到姜家做饭的钟点工，姜妈妈业务繁忙，没空做家务，所以花钱找了个人帮忙。

　　“不会真被我把魂给吓掉了吧？等我给你竖个筷子（注１）把魂给喊回来！”

　　姜曼书怎么也拉不住她，只能任由她找了一碗水、一双筷子，风风火火地进行了‘招魂’前奏，然后再自己头顶上一通折腾。

　　鸡飞狗跳过后，一家三口坐在了饭桌旁。

　　是的，三口。

　　自从姜家超市的一号分店成功启动后，姜爸爸就从家里搬了出去，在一号分店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主店的生意红红火火，一号分店也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上了正轨，但姜家购买宽敞宜居的新房的计划再次搁浅，对此，过去的姜曼书很愤慨，如今的姜曼书无所谓————要是这会儿就有新房子，忙于事业的母亲没空住，自己又要为求学远走，除非租出去（父母不乐意），否则房子实际上就成了姜爸爸的专属了。

　　搬出去住的姜爸爸这次会出现在母女两的饭桌上，自然是为女儿。

　　哪怕和妻子没了感情，他也觉得平时表现优秀的唯一的女儿是至关重要的。

　　夹了一块鸡肉给姜曼书，姜爸爸和颜悦色地说：“我听你妈妈说，你想回去老家念书。”半个字没提她成绩下降且害得他在几十个家长面前丢了面子的事。

　　姜曼书心知是‘自己先发制人＋母亲从旁劝阻’的招数起作用了，索性再接再厉：“嗯。这次考试没考好，有我自己没学到位的原因，也受了学习氛围的影响。我现在的班级……”顿一顿，含蓄道：“有点乱。”其实何止是‘有点’，简直是‘非常’————

　　————早上她才走过教室的前几排，就闻到有股浓郁的烟味，明显是班上的不止一个学生留下来的，抬眼一看黑板旁边那个巨大的外号‘黑眼睛’监控器，顿时觉得这些家伙狗胆包天且学校管理有够不负责，再‘顺藤摸瓜’地记起泰半同学平日里‘罄竹难书’的斑斑劣迹（逃学打架酗酒斗殴早恋顶撞老师离家出走等等等等），她简直快以为自己进蛇鼠窝。

　　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十几岁正处在被父母疏于陪伴关爱教导的青春期的姜曼书没彻底和身边‘潇洒’的同学们同流合污已属难得。忆及‘她’不过是平日里爱看各种健康的‘杂书’，性格稍阴郁，偶尔考试略失利，‘沧桑版’姜曼书有种见到自家孩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欣慰感。

　　闻言，姜爸爸点了点头表达赞同：“下午我去开会时看见了你的几个同班同学，确实一看就不正经，骨子里就是不良少年。”说完，用庆幸的目光看向自家孩子，“还好你没跟他们学坏了。”

　　姜曼书默默帮他补充了未尽之言————否则等着被打断腿！

　　姜爸爸这下彻底没了负面想法：“不给中考就不给中考吧。反正你们学校的质量氛围都不怎么样，我们也不稀罕。但愿你姐姐在那儿学着别学坏了了吧！”甄萌是Ｋ市本地户口。

　　一听丈夫以这种语句提到了和自己亲近的娘家姐姐的女儿，本在闷头吃饭的姜妈妈不乐意了：“说什么呢？萌萌那么乖，怎么会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学！”

　　姜爸爸自知理亏，干巴巴一笑，转移话题继续问女儿：“那你为什么想着回老家呢？”他是真惊异————姜曼书尽管不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但也算是见惯了都市繁华，也没吃过什么苦（在打小务农＋吃糠咽菜＋被老父狠狠修理的姜爸爸看来），居然会乐意往城市孩子眼里的‘乡下地界’跑？莫非是一时兴起/图新鲜？

　　“你不记得了？”姜曼书看起来比姜爸爸还讶异，“爸爸，你说过，Ｈ县的教育质量挺好，管理也比较到位的啊！”

　　有这回事么？

　　姜爸爸不记得了，不过这不重要，他这个人爱‘本’爱国，就接着女儿的话来吹嘘故乡：“那是！我和你们说，Ｈ县的教育的确好！那个Ｈ二中，嘿，去年有好几个人考上了Ｑ市的Ｑ一中；还有个才盖了六年的英华高中，那个更厉害！去年有五个考上了Ｂ大和Ｑ大（全国最顶尖的高级学府）…………”

　　姜曼书默默低头啃碗里的鸡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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