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世无邪

　　桑邪倒是很意外在这众人似乎都默认了的情况下，唯一出口帮助他的竟然是冷面的楚长生，此时此刻，他冰冷的面容倒是在他心里变得有些亲切。

　　“你反对？好啊，那就单挑，我打到你不反对为止。”苏秋风好战的心思又上来了，二话不说便又提起打架这个话题。

　　“我不与你打架。”楚长生却出乎意料的拒绝了。

　　“鼠辈！不打你反对什么，真是浪费时间。”苏秋风见提议被人反驳，打架的邀约又被楚长生拒绝，怒从心生，当下带着念初拂袖离去。

　　楚长生是端木府里一个特殊的存在。

　　他既是端木诚平的贴身侍卫，又经常出面管理端木府的一些杂事，也会时不时的出府替端木诚平做事。端木诚平不在时的很多杂事，下人们无法做决定的都会过问他。就算每天都有这么多事，他也依旧没有丝毫懈怠和怨言。

　　傍晚吃完晚饭，他来到端木诚平的书房中，准备例行报备自己去桑家村探寻桑陌消息的行程。

　　只见端木诚平一个人呆呆的站在窗前，看到他来了愣了一下，还没等楚长生开口，他忽然道：“桑家村那……以后不用去了。”

　　楚长生微微诧异，随即又恢复平静，端木又说道：“任谁也不会喜欢的吧，一天一天的等待一个虚无的消息，明明心里都清楚的结果，却硬是被拖着拖了快一个月，他早就想离开这里了。”

　　楚长生没有回答，不置可否。去不去对他来说倒也没什么必要，只因桑邪这个人是端木诚平极为关注的人，所以他才在此事上上了点心。

　　“今天上午的事情，你是为了我才说的，我知道。”端木诚平开口道。

　　他自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若注定得不到来自喜欢的人的感情，那他便不会死缠烂打，却再也不会在如往常一样抱以无微不至的关怀了。

　　端木诚平听桑邪讲意中人的参考是苏秋风时便已心灰意冷，只是略有不甘，才赌气说出娶嘉雪的消息，不想他竟没有半点反应。如今又听到苏秋风明显对桑邪也是有意，思量半天，最后咬牙挤出‘甚好’二字，才算是最终放下了对他所有的心思。

　　他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很多年。

　　那时他一心只有斩妖除魔，为家族争光，却在一次追剿魔物的时候受到重伤昏迷在乡间路边。

　　醒来便见到那人一脸关切的唤着他，受伤未愈再加上他从小受到的家训使他不愿意相信任何人，他不愿去桑邪家养伤，桑邪便将他安置在附近的一个洞窟里，每日过来送些伤药和饮食。

　　在那人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他的伤势渐渐愈合。就在一日晴朗如常的天气，那人照旧远远地从洞窟外逆光走进来，他便喜欢上了。

　　喜欢桑邪之后，他来照顾自己的每一天端木诚平都十分欢喜。看着他每天抱着东西来的身影，又偷偷看他离去的背影。每日都想着他会不会来，哪怕不便行动，也会时不时的蹭到洞口看看。

　　偶尔也会聊聊天，知道那人从小在乡间长大，家里有位兄长，只是说说话便很开心。

　　桑邪心地善良，人也是少有的单纯。从小在尔虞我诈的家族中长大的他总在想，这样能配得上他吗？

　　那时候二娘与他明争暗斗的抢夺家族继承权，他早就厌倦摆着一张假脸去与她客套演戏，他不停歇的外出斩妖除魔，只求不再面对家里的琐事。

　　这次受伤是他错估了魔物的实力，亦或是二娘暗中搞的鬼，他心里多少也有数。

　　虽然他知道这些事与桑邪讲了他也不会懂，只有自己一个人默默埋在心里。想着将养伤的时间拖得再久一点，即使为了日后能再次见他，也要从二娘的手下争夺回家族权力。

　　后来他也因连年为百姓们消灭妖魔而在未央城小有名气，比二娘生的那个终日虚度时光的弟弟好出一大截，别人也都用或敬仰或倾慕的眼神看他。

　　最终他顺理成章的接管了家族里主事的权力，他以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将那人接来未央城天天陪着他。那一天，他满怀希望回到心心念念的小村落，来到洞窟口，也终于见到了他一直想着的那个人和他口中的兄长。

　　他听到他们二人欢声交谈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一直跟哥哥住在乡间，可曾想有朝一日住到那繁华的未央城里面去？”

　　“未央城什么的，见识一番便罢了，若要久住，我还是宁愿与哥哥一起住在乡间！”

　　然后他们又聊了许久，那人开心的笑着，端木诚平愣在原地，愣是没有追上去。他想说，我来了，你愿不愿意跟我去未央城？

　　他已经知道了那人的回答，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有动过这个心思。

　　之后端木诚平还是回去看了他几次，看看他的变化，听听他的近况，又匆匆的赶回未央城处理家族里的事情。看似来去如风，潇洒自在，实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如此小心翼翼的将两人的关系维持在朋友的界限上。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他也早就知道两人最终的结果。

　　时不时的还会幻想，若他会答应的话，两人会是什么结果。那份难以启齿的心思，直到今天，真的是完全放下了。

　　错就错在他不应该抱有幻想，不该沦陷，最终还是自作孽，只能所有的苦楚自己咽下。

　　“我与他相识在春季，如今的一切，却像是一场梦一样。”端木诚平喃喃感叹，随即微笑：“嘉雪是个好姑娘，身世清白，生性单纯，足以配得上端木家，我不后悔娶她。”

　　楚长生淡淡的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苏秋风又带着一堆东西上门来，带着一脸打趣的神情说这些是聘礼。

　　只见他带来的东西其中有不少金银珠宝，几只珍奇鸟兽、还有布匹锦帛、茶叶糕饼、若干酒水以及许多玉石器具。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现在端木家的厅堂前，显得十分突兀。

　　端木诚平心中虽然已经放下了对桑邪的心意，但苏秋风如此不顾礼节，不打招呼便直接将一堆东西送到他家里来，已经让他面上十分不快。凭着从小养成的几分礼节和修养，他也不好直接下令逐客，只好叫桑邪来此，自己先去找嘉雪。

　　桑邪来到前厅的时候也是惊了一下，他只当苏秋风那日不过一句随口的玩笑，谁想看今日的架势，难道这人想假戏真做不成？

　　苏秋风见他来到，笑意盈盈的道：“我料想若和你结为连理，总不能太过委屈，这便将聘礼送来了，过几日我们成亲，我也不等端木兄了，咱们早结早好。”

　　桑邪愣愣的盯着他，面色为难。苏秋风仍是一面笑意，仿佛看不出桑邪面上的不情愿。

　　“这不太好吧，我还未曾想过……”桑邪说到一半，只见苏秋风脸色突变，还没等他说完，苏秋风便冷着脸，口气略带劝告道：“不要拒绝我，这样会让我很没面子。”

　　桑邪哑然，他向来拿这种无厘头的强迫没有办法。心中却也实在不愿，就算要结婚，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结了。他被苏秋风突如其来的霸道弄的慌措无比，无奈的问道：“苏兄，我们不过只是见了寥寥数面，感情还远远未到成亲的地步，你这又是为何……”

　　苏秋风见他没有明着拒绝，笑了两声，道：“你长的很好看，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我家中尚未有妻室，你我结为连理，我的钱都归你管便是，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这样不好吗？”

　　这种天下掉馅饼的事换作他人定是欣然接受了。桑邪却犹豫再三，兄长一直教育他日后定要找个两情相悦的人相伴一生，苏秋风明显对自己没有意思，就连结亲的理由也是如此简单直白，他实在无法接受。

　　“苏兄一表人才，武功高强，年纪二十上下，本是适婚年龄，想必家中的兄长都已经各自成家了，为何唯独你家中尚未有妻室呢？”他避开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苏秋风倒也没有避讳，答道：“我以前有个未婚妻来着。”

　　桑邪一听，连忙追问道：“那她去哪里了？”

　　“她家里本来是当官的，她父亲和我大哥的关系极好，再加上她长得漂亮，人也厉害，我挺喜欢她的，便叫父亲给我定下了这门亲事，后来她父亲惹上了朝中重臣，在朝廷中被多人联合上奏说她父亲贪污，皇上便下令处斩了她们一家。”苏秋风申请略带惋惜，语气却平淡无比。

　　桑邪本想既然苏秋风有个未婚妻，想也不会一直纠缠自己，没想到竟然听到这个曲折的故事，他更是无奈。

　　苏秋风又自顾自的宣布道：“我回家准备准备，三日之后成亲，我会告诉我所有的朋友和家人，到时候我会来这里接你。”

　　“苏兄。”端木诚平平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端木承平和嘉雪一前一后走进前厅。端木诚平一身儒雅的白衣衬得他更加挺拔，而他平日温润似水的面色此刻却带了一丝微怒：“小桑唯一的兄长不知所踪，这婚姻大事我怎么也得替他负责几分，若你执意不顾良辰吉日匆忙结亲，这于礼节上恐是不尊重。”

　　“那又如何？我早已命下人着手准备，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是改不了的。”苏秋风笑笑，似是不经意的挽起红色衣袖，大有一番你若不服那便打一架的意味。

　　两人对峙，红衣锋芒毕露，白衣的气焰倒是弱了几分。

　　端木诚平用余光看看嘉雪，终是放软了态度，顿道：“也罢，规矩终究是人定的，日后你对他好便是，我和嘉雪仍是原定日期结亲，到时还请苏兄与小桑准时出席……”

　　苏秋风点头：“那是自然，三日后我会过来接人，告辞。”说罢转身离开。

　　桑邪心底暗暗叹气，终究还是无法指望端木诚平帮他说话了。

　　端木诚平没有注意桑邪面上的无奈神色，转头对嘉雪笑道：“看苏兄如此急切的样子，我倒也想早日与你成亲了。”

　　嘉雪笑靥如花，道：“晚一点也没甚不好，我倒想等那良辰吉日，待桑小兄弟先结亲，你我后喜之事岂不更喜。”

　　端木诚平微笑，点头应合。

　　到了傍晚，桑邪循着路来到了端木诚平的书房前。他思量了一下午，不愿端木诚平为此事为难，想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他回去那个小乡村，那里苏秋风从未去到过，若是找不到人想必苏秋风会放弃的。

　　他还未敲门进入，便听到里面传来楚长生与端木诚平两人交谈的声音，他身姿微微一沉，将耳目贴近门缝，细细听探。

　　楚长生平淡的话语问道：“这几日我没有去探寻桑家村的消息，你也没再向桑公子提过关于他兄长的消息，若他说要离开，该如何？”

　　“离开就离开吧。”端木诚平淡淡的道：“呆在这里他又不会愿意，以后他能过得好好的便是，哪里都随他去吧。”

　　楚长生有些不解，疑问道：“就算你已经放下了对他的感情，可你们不还是好朋友吗？”

　　“好朋友……”端木诚平喃喃道，顿了一会，憾然道：“曾经是吧。”

　　听闻此言，桑邪的心里顿时感觉空落落的。

　　他不知该作何反应，激动？生气？找他问理由？似乎都太突兀也不合适。毕竟自己一直回避他的心意，却又想着当纯粹的好朋友。

　　他没想过有一天，若是端木诚平不愿意该怎么办。

　　他面色凝重，心绪复杂，桑陌从没教过他，如果好朋友有一天不再是好朋友该怎么办？他束手无策，却也无可奈何，只好被动的接受了这个消息。

　　既然如此，那么自己要走也不必再跟他报备了吧。

　　他略带赌气的心想，还未决定起身离开，便听有人的脚步声匆匆靠近。

　　他心下一惊，连忙端正身子，只见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的朝这里跑来。见他站在门口，当下也没来得及朝他施礼，先是大声叫喊道：“不好了，端木公子，嘉雪姑娘不见了！”

　　话音刚落，书房中的两人即刻推门走了出来。

　　端木诚平面上带着震惊的神色，快步上前抓住那个急切的小丫鬟追问道：“怎么回事？全府都找过了？她没有出去过吗？”

　　那小丫鬟也是被急傻了，连连摇头，忽地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不确定的答道：“好像今天下午有一个面生的人来过，他表现的镇定自若，对府中地形熟门熟路，我只当那人是府中的仆人，现在一想……他去的方向，正是嘉雪小姐的房间啊！”

　　端木诚平一时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走向，苏秋风带来聘礼的时候还带了不少仆人过来，府中也因此也热闹了几番，引来不少下人们的围观。

　　他也没管，却没想到竟会趁乱偷偷摸摸的混进来一个人，还把嘉雪给劫走了，当下觉得晴天霹雳，低声道：“真是百密一疏，端木府看守的这么严，没想到这人竟然能趁乱混进来，那人长得什么样子？”

　　丫鬟思量半天，道：“样子平平无奇，没有什么特点，唯一的特征便是一身红衣。”

　　端木诚平顿时急道：“一身红衣的下人，那不就是苏秋风带来的人手吗？他劫走嘉雪又有什么目的？”

　　楚长生不慌不忙，冷静道：“不会，苏秋风没有动机，他的目的只有桑公子一人而已。”

　　端木诚平听闻这句话，面色一苦，他已经头脑混乱，眼看便要成亲的节骨眼上出这件事，说出去无论如何也不好听。

　　楚长生道：“若我想的没错，应是红琥所为。”

　　“红琥……”端木诚平低头思量了几分，突然看了房门旁站着的桑邪一眼，随即迅速收回目光，道：“先去嘉雪房间看看吧。”

　　几人匆匆忙忙离开书房，桑邪没有跟上去，反而沿着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桌旁，取出怀中的书录，提笔书了二字——

　　红琥。

　　原来红琥又是城中一个为害一方的妖魔，不过他针对的并非普通人，而是那些新婚或者即将举办婚事的人，它会化成人形潜伏在那人的房内，趁其落单之时将其劫走，从此再无踪影。因此未央城中最近鲜少有大办喜事的人家，即便嫁娶也不敢在新婚之前相见，生怕被红琥劫走，不知所踪。

　　红琥这种害人方式倒是闻所未闻，唯一棘手之处便是它的化形和人类竟别无二致，最明显的特征便是一身红衣，这便是楚长生方才为何猜测是红琥所为的原因。

　　难怪端木诚平刚才看他的眼神带一丝担忧，原来是担忧自己跟苏秋风结亲前太过亲密而一同被劫走。桑邪苦笑，这门亲事本就是单方面强迫，哪有什么亲密可言。

　　桑邪垂头思量了一会，他与嘉雪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但终究是自己说要照顾的人，又是端木诚平即将成亲的对象，端木诚平想必急躁万分。

　　就算端木诚平说他们只是曾经的好友……

　　也罢，就当是最后一次为曾经的好友做一点事情吧，帮端木诚平找到嘉雪之后，他偷偷回他的桑家村，像兄长那样过着平淡的日子，从此两人老死再不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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