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

　　“菜园原叫蔡园，据说最早时候是京城里一个蔡姓官员的祖宅，也是子孙不肖，最后沦作鱼肉集市，后来有人在这投建学校，这片就成职工宿舍。再后来校区重建需要经费，又改对外租，就成了现在这个小农贸市场，嘛，兜了一圈又是菜园了。是不是有点诡异，这叫学校的哪有不惹上点冤孽的，少年不怕老鬼，宽心了就好。”
　　两瓣唇一张一合，像是一只灯罩上的蛾子，拼命地煽动着一双翅膀。
　　好吧，或许他自己才是那只电晕了的蛾子。但飞蛾扑火绝对不是因为它想自虐，而是那里有目之所及处唯一的光，同理，那个喋喋不休的男人身边，坐着他唯一的妹妹。
　　“这位同学，是在哪找到我妹妹的？”
　　“怎么着你要付我寻人费啊？”男人倒了杯水递过去，顺带着把身子前倾了倾，“你有在学校里贴寻人启事么我怎么没看见？”
　　“不是……我是说，你是在哪遇见我妹妹的？”文景改口，顺便把后半句“为什么带她来这”给咽了下去。
　　刚松开的手指再次贴出了杯壁，男人悠悠地把杯子举起来，煞有介事地抿了一口，转即对着那无辜的白开水投去嫌弃的眼色。
　　“这里。”男人用空杯子敲了敲桌面，“那你是在哪把人弄丢的？看我做什么，答不上来了吧。甭管你在哪弄丢的，你都得谢谢你妹妹肚子饿了，才会来到这，才会碰到我这样的闲人。”
　　是够闲的，文景心里诚实地附和，这种逮着个穿戴相近年龄相仿的就搂住一二三茄子的日子，能休闲地坐在农贸市场的面摊前的，其实与其说闲，人缘太差应该是个更贴切的解释，只是文景并不习惯这样去想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
　　不觉间身边已经几乎没有空位，陆陆续续坐下的学生们正商量着吃些什么，对面男人忽的振臂高举，杯底的水甩出来洒在菜单上——
　　“老板，一笼蒸饺一笼烧卖一碗豆花两碗鸡蛋汤！“
　　这声一出，周围人的动静立刻大起来，然而小本经营人手有限，四周这个面那个汤的呼声再高，老板娘还是在扯下单子塞给厨房的下一秒站定看文景数钱。
　　文景是踩着“鸡蛋汤”的“汤”字说的“这顿我来付”，然后明显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找不到自信，他更是把钱包里的钱倒在桌上来数，生怕被抢先了——幸好，对方并没跟他客气。
　　亏的这单喊得早，在厨房出一碗面七八双手举起来说“我的”时，文景这桌已经上齐，他看着那个男人熟练地把两笼蒸食摆在中间，两碗鸡蛋汤分了一碗给自己，又舀起一勺糖就要往豆花里添。
　　“你妹妹吃甜口咸口的？”堆成不规则金字塔的白砂糖有着一副难以的遏制的坍塌趋势，即使文景说咸口也无法阻止。所以文景干脆当做没听见以静制动——
　　这当然是不负责任的臆测。尽管事实上那男人因为想招呼一下出神的文景，而把一勺糖洒桌上了。
　　“你该不是不知道自己妹妹口味吧？”潜台词很明显是“真是个不靠谱的哥哥”，再深入挖掘一点大概是为了自己的出丑做掩饰。不过一眼能看出来的，是一个一直在唱独角戏的演员的职业倦怠，而这种倦怠在唯一的观众毫不买账地摇头否认时终于爆发。
　　“又摇头？”男人的头比小舞摇的更厉害，“我没辙了，你的妹妹还给你。你说我看她一直盯着那草莓蛋糕看，给她买了，摇头。给她酥饼摇头，然后自己走到着面摊子里来，现在又摇头！”
　　“真是给你添麻烦了，”要不是被人和桌椅夹击着，文景就要立正鞠躬了，“大概，我妹妹她……没饿。”
　　“哈？明明是她自己说……“男人说着想起什么，翻手到椅背上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托在手心从文景面前招摇而过，停在文舞那明显不懂聚焦为何物的双瞳间。“喏，这个给你，是不是饿了啊？”
　　文景心中苦笑，脸上赔笑，然而所有的笑都被小舞的点头给捣成了一滩烂泥。
　　小舞不会说谎。
　　她，饿了。
　　“不好意思我们有事先告辞了！”文景近乎是把文舞扛沙包给扛出去的，这跟上菜要把托盘举高是一个道理，就图个快。但是再快，也不免留下一片骂声，就连老板都对这桌仅剩的客人投去“准备好拼桌”的眼神。
　　借过邻桌的糖罐，往豆花里添了两勺糖，也不搅拌，砂糖粒子就着豆花一口一口吃的细致惬意。然后又干掉了两笼蒸食和两碗汤，即便身边对面坐着完全不认识的人，也丝毫不妨碍男人那一脸的从容，确切地说，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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