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里的鬼仵作

作者:景蔄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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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娘……你在哪里?不要丢下衡儿,衡儿害怕……」

      漆黑的夜里整座律府异常安静,白天门庭若市的景况已荡然无存,丝毫没有一丝人烟。

      额头缠着染血绷带的小男孩,靠着月色独自一人穿梭其中,却仍旧看不到任何人。

      沮丧的坐在正厅前,他们为什么不要书衡?是书衡做错了什么吗?大家都去哪里了?小小的孩子纵使还不懂事,但当前的情况即使他年幼,也明白发生什么事。

      「书衡。」

      有人!?有人在呼唤他的名!

      头好痛……

      痛得抱着头蹲下不断喊疼,想要留在原地但那声音宛如海妖的歌声,不停诱惑着猎物踏上死亡轨道直至吞噬。

      「快过来我这边,我好孤独,求你不要再丢下我了好吗?」

      丢下?

      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手心里还残留一股熟悉的温度,似乎曾经有谁与他紧握着。

      步伐摇摇晃晃来到后院的花厅,冬梅的香气迎面而来,霭霭白雪覆盖了整座庭园就连人造的湖泊也结冰,到处一片白茫茫。

      此时已是夏至,见不到盛开的荷花也没有虫鸣鸟叫编织着美妙乐章,时间俨然冻结在冬日寒夜里,看不见过去也看不见未来,能做的只能不断的向前,无法退后。

      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足迹,无论他走了多远走了多久,触目所及依然是银白色世界。

      「好冷……」

      呼了点热气暖暖冻僵的手,浸血的绷带遇到冷空气紧黏在他的脸上,很不舒服却不敢剥开,衡量天秤摇摆不定,最后决定放弃。

      他才刚从鬼门关前来回走了一遭,全身上下还布满了大大小小尚未痊愈的伤口,若是再添加几处伤口,身体必定吃不消。

      「嘤──」

      什么声音?

      男孩左看右看还是只有他一个,突然脚边的雪堆有所动静,用手拨开厚重的积雪,映入眼帘的是一团半个人身高的大雪球。

      用手指试着戳戳看,软呼呼还有细毛,摸起来很温暖跟冷冰冰的白雪完全是两种触感。

      冷不防大雪球滚向了小男孩把他推到在地上,待双手稳住身体一瞧,圆滚滚的大头冒出一双波光粼粼的红色大眼睛,歪头无辜的看着他。

      「呜?」

      「好重……」

      气鼓鼓跳到旁边,这个人实在太坏了!居然说它很重,明明母亲说过自己是全族最可爱的,不识货!

      无奈孩子年纪还小并不能理解说出来的话有多么不礼貌,看着那只滚来滚去的奇特生物很好奇,想摸摸看是什么样感觉。

      小心翼翼的伸出手……

      好软、好可爱,好想抱抱!

      母亲从来就不愿意给他养小宠物,因为出生时身体不好,总是三天两头请大夫,喝了很多帖药仍然没有起色,连带家中兄弟也跟着他受牵连,凡是有毛发都不能够养。

      「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一个人好害怕,陪陪我?」摸摸小东西的头,诚心说道。

      慵懒的瞥了一眼这个前脚还嫌它很重的小狗腿,想要大爷陪你可以当然没有问题!

      闭上眼,高傲的扬着头翘起尾巴对着他,来吧!小狗腿还不快点过来讨好本大爷,大爷准备好了!

      视线忽然间倾斜,短短胖胖的腹足根本撑不住全身重量,单靠另一侧无法稳住,颤抖了一会倒下来,滑稽模样惹得小男孩大笑不止。

      「长的这么奇怪还这么笨?」

      「吱──」

      明明就是你随随便便碰我的脚,这种丑姿势又不是它愿意的,还不快点把它翻过来!

      好像把大白球欺负的有点过分……

      没有听错,男孩索性喊它叫大白球。

      反正它头很大、长条身形,腿还这么的短,叫它大白球还真是有够贴切,于是小孩将这三个字直接套在小东西身上,幸好小东西不会读心术,否则铁定会吐血。

      捞起不断在地上打滚想要翻身的大白球来到胸前,额头抵在它的背后,有一股香香的味道,令一个人独自在这片迷茫世界里走了许久的小男孩顿时感到安心不少。

      求求你别在大爷后颈呼吸啊!好痒!

      头跟颈部之间是它最敏感的地方,除了母亲以外就没有人靠近过,被这么突然来了一下,还真不习惯。

      「大白球好香……」

      咦?视野怎么又转向天空了?

      赤色双眸咕噜噜打转,听着男孩平稳的呼吸声,它表示它的心里绝对是失控的。

      四对腹足高高举在半空中,不知道何时再度飘下白雪,积雪就这么落到白软软的肚子上头,冰冻的感觉冷了它一个激灵,奈何实在被抱得太紧了,完全挣不开。

      不知道等了几个时辰后,睡的很香的孩子松开紧抱大白球的手,利落的跳起来翻身把肚子上积雪抖掉。

      呼……差点内藏就全部结冰了……

      好想要回家找娘亲,早知道会在这种奇怪地方迷路还遇到人类的小孩子,才不要出来!

      这一场雪有越下越大趋势,附近空旷一片没有可以避难的去处,而只穿了一件单衣的男孩随时有被冻死的机会,它把自己卷成一团还没什么问题,那他怎么办?

      蠕动着身躯慢慢靠近熟睡中的孩子,不管选择哪边都死路一条,那干脆就让它……

      桀桀笑声自裂开的嘴里发出,血盆大口中长满锐利的尖牙,呼出的气息沾染腥臭气味与先前软萌萌样子判若两者。

      再一步,只要再一步,主人给予的命令即将完成,哪怕它生命已经步入尽头也要吞下律书衡占有这具身体。

      喀啦──

      雕工精细的菱形宝石不知何时挂于胸口,末端的银色丝线将它五花大绑捆成一团,被勾住牙齿的大嘴无法合上,带有强酸的口水滴滴答答流下,把白雪溶出无数个洞。

      「拖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抓到你了,迷心蛊。」

      「萦族小鬼!?」

      纵使千算万算还是失算,本以为这个萦族小鬼只是个单纯的行丝者,没想到竟也会穿梦术,恐怕前县令会得失心疯也是他干的!

      身着一袭镶了金丝滚边黑色长袍的长发男人自白雾中走出来,戴有银制龙纹连指炼的手收紧银丝,凌冽眼神明显警告对方,是生是死全部握于他手中,最好别想要玩花样。

      脱下外衣把小书衡抱入怀中,握了握有些冻僵的小手心疼不已,低头轻轻的在律书衡脸颊落了个吻,曾经去的一切终于再度夺回来,这一次要一起走下去,直至终老。

      哪怕不被世人所接受,也坚决不放!

      「呵呵,你母亲真是可怜啊……」

      可惜蛊术不是下给这小子,传闻萦族的血液相当美味,倘若能喝上一口,死也无憾!想到这里不由得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看着二人。

      「看来我幼时模样,你很喜欢。」

      谁知那一番的话影响不了男人,瞇起眼打量大白球。

      这副天真呆萌的蠢样是萦族人终身不愿面对的过去,可是没有经过转化虫体阶段,孩子将无法适应环境随时会丧命。

      为了活下去,只得面对现实。

      一听,恼羞成怒:「我听你放屁!本蛊王真身威武凶猛,和你们这群白软软肥虫子根本不能相提!」

      森罗万象的天地里有各式各样物种,但是出生时为人类幼体,两、三岁时会转变成软蠕幼虫,长到十岁后又恢复成人样的族群唯有萦族。

      有关萦族的出现众说纷纭,相传萦族先祖在盘古开天辟地时便已存在,沈睡于幽谷深处不为人知。

      女娲偶然行于大地惊扰了它们的长眠,进而捕食不少女娲所造的人,最后为求保护这些小人儿,以延续种族命脉为条件定下约束,要求停止杀害他们并与之繁衍子嗣。

      经过了几代的演化,原本成年只有十四日的生命得到改善,唯独返祖现象不断发生。

      幼体长到某个阶段便会自动变成幼虫,一旦离开了长年浓雾环绕的幽谷或是没有转化成功,死路一条。

      返祖现象也让他们得到特殊潜能,萦族人自小拥有行丝能力与美丽相貌,族中无论男女的双目在动情时会染成绯红色,如此多项得天独厚条件,引起外族垂涎。

      碍于幽谷过于隐蔽且易守难攻,一些有心人士利用他们对外界的好奇心引诱出谷,卖到其他部族为奴隶。

      为人数已经够稀少的萦族再添了道伤痕,面对日渐严重的景况,族长警觉不行,决定运用族人的能力抵抗外敌并同时对族人进行再教育,受外族影响的情况有所减少。

      蚩尤战败后,萦族人不愿意归附黄帝,靠着养蚕取丝重新退回幽谷过着自给之足的生活,不再过问世事。

      多年后黄帝的妻子嫘祖向萦族人求授技术,原先是拒绝授予外人,却不想干旱随之降临,眼见粮食严重短缺、牲畜死光,无计可施下开始与华夏族有生意往来,慢慢的后期发展为通婚,造就繁盛一时的景象。

      好景不常,女权社会的观念与华夏族男权主义发生强烈冲突,许许多多用美梦编织成的幸福婚姻顿时瓦解,忠于坚贞不二的萦族男男女女无法逃开感情伤口选择了轻生。

      同样事情也出现在孩子身上,幼体的返祖视为是妖物,无端丧命父辈手里不在少数,即便平安存活日子也不好过。

      萦族再度决定封闭幽谷,划开与外界的各种联系,鉴于近亲问题多,偶尔会派出一些族人和邻近部族联姻以确保族人健康。

      然,男人的母亲没有这么幸运。

      历经时光长河的物换星移,过往种种成了追忆和忠告,新生一代萦族人对外面花花世界仍然憧憬不已,想要出谷冒险的想法,跃跃欲试。

      可叹女人逃过族人追捕,却逃不掉爱上男人父亲,最后被爱人亲手送上断头台的命运。

      每当想起母亲临刑前用唇语对着他说「不要报仇」,腥甜的血液总会涌上喉咙。

      但他咳不出来,要留着这一口血吐到那人脸上化成印记,待日后男人即便到地狱也永生永世无法抹灭!

      「时辰到了,想死还是想活?」

      「活?蛊术形成那一刻,不是他死就是本王,废话少说,还不快拿下本王救人。」

      迷心蛊头一次知道失败是什么感觉,小时候为求生存,不断吞下攻击自己的毒虫,朝着成长茁壮为最强蛊王的目标前进,身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只有主人。

      遵循迷心本能啃食任何跟男人有关的记忆,造就出迷惑的景象好让律书衡在谎言里死去。

      多年来一成不变的进食如水滴般一点一滴动摇着心,刺激着它开始认真思考此时所做是对或错。

      这孩子和它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他?盲目听从主人命令杀人,真是想要的生活吗?

      踌躇不前的迷心蛊决定躲藏暗处观察律书衡,一晃眼时光如梭,曾经那个流着口水的娃儿长成抱有远大抱负的青年。

      深埋深处的记忆被咬到支离破碎却没消失,变成了梦魇纠缠律书衡每一个夜晚,它则静静等待精神崩溃,夺舍。

      蛊,有年寿,长期寄生于同一宿体过久对迷心蛊这类蛊虫是很伤的。

      没有心的它们容易会受外界影响,必需尽速啃食宿体夺取躯壳,成功取代宿主活下去。

      可笑它这一个犹豫,却保住律书衡的命。

      亲眼见证孩子幼年到成年,和吞噬敌人的自己完全不一样,若是能够重来,当人似乎也挺不错的。

      呵呵……小伙子,接你的人已经来到,本蛊王该退场了!

      「千万别死啊律小子跟萦族小鬼,他日见到主人请手下留情,毕竟他给予我生命。」也是给予所有一切的人。

      捆成球体的迷心蛊急速膨胀变大,削铁如泥的特制蚕丝硬生绷断,男人见状用身体护住怀里的小书衡,弹射回来的蚕丝在男人身上划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冷哼一声,用指尖随意点了几个止血的穴道,忍着疼痛咬唇快速织出一张丝软甲。

      果不其然就在爆炸声后,因爆炸威力产生的强大风压卷起白雪,血液染红的漫天风雪迎面而来。

      该死!没料到迷心蛊竟会牺牲自己,临时织出的丝软甲也不知道能不能扛下融入蛊血的毒风,蛊血混合腐蚀性强的蛊毒简直是要命武器。

      身为穿梦者辉萝的孩子,难道要命丧于此了?

      『珞儿。』

      男人赤红着双眼,他要复仇,他发过誓他绝对要复仇,要杀尽所有对不起自己的人!

      「凤先启──」

      在还没拖你和那个男人下地狱之前,他不会先一步死去,哪怕是违抗天命招至无法、轮回!

      咬破手臂凑近律书衡唇边,无奈双唇过于紧闭导致血液无法喂入,男人焦急不已。

      眼下情况紧急,若再不快点喝下他的血,穿梦术一旦启动,多年来耗费心力解救律书衡的付出都会付之一炬,这和杀了他有什么不同?

      「求求你不要死……我只剩下你了……」

      含了一口血液渡进律书衡的口中,溢出来的鲜血顺着两人嘴角勾勒出旖旎气氛。

      挥别带有情愫的眼神开启指链机关,写满咒印的锐利刺爪刺入丝软甲,没有布帛清脆撕裂声,透亮如镜的丝甲犹如湖面泛起丝丝涟漪将他们包覆。

      别了,这个虚假世界……

      软甲像有生命一般无限扩大,覆盖这片用蛊术创造出来的假象大地,咒术引发的熊熊烈火烧毁长年的梦魇,回归原点。

      猛地睁开眼睛,环顾房中各种熟悉的摆设,他知道他成功了,男人暗暗叹口气,那块长年在心中的大石总算是能够放下。

      掀开纱帐走到装有金色液体的水盆前投入指链,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止血,指尖抚过还依稀留有那人余温的嘴角,微笑。

      我的书衡,终究回到我身边……

      他们夺走了母亲、残害了侄女更是迫害他的至爱,幸得萦族先祖保佑,让他留下了这一口气,替失去的人们复仇。

      「柳公子呢?」

      取一块净布沾了点清水擦拭伤口结痂,男人仰头朝屋外门卫问道,这回伤得可真不轻,短时间内想再行穿梦术应该不可能了。

      「禀主人,柳公子已在小厅等候多时。」

      「让他过来……」

      「师父──」

      话都还没有说完,房门被粗鲁踢爆一个大洞,以上好金丝楠木制成的全新门扉当场宣告报废,男人眼角抽搐面无表情面对这激烈惨状。

      「徒儿可想死您了,快些瞧瞧,一从影卫手里拿到东西我连澡也不洗就直奔您这,是不是很感动?」柳梦铃从怀里掏出了个小锦囊,对着自家师父满脸得意的要功。

      自徒弟手里取走锦囊,打开,竟是被律书衡拿到当铺里当掉的羊脂白玉双鱼环佩!?

      「……」

      「我办事您放心,绝对真品!」

      开玩笑,为了买回玉佩,柳梦铃连夜派人快马加鞭赶回京城老家,搜括了一堆古玩拿去便卖,更及时拦下想买去讨妻子欢心的富商,像他这么棒的徒弟,提灯笼也找不到,师父快点夸奖他啊!

      「还没有洗澡?」男人淡淡开口。

      「不是徒弟不尊敬您,哪怕您那日把徒弟从城门口丢到马车,您还是我的师父,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爹啊!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快点疼爱您宝贝徒弟吧!」

      真叫人难以致信,柳梦玲口中所喊的师父,竟是当天救了二人那画有丑角脸谱的紫衣人!?

      是一场阴谋还是另外有所企图?以及为何要找凤先启复仇,或许只有柳梦铃和男人心知肚明。

      细长的双眸瞥了不要脸的徒弟一眼,放下把玩在手里的玉佩,拎起柳梦铃衣领推开窗户。

      「师、师父……」

      「小柳儿,你可知错?」

      越过男人肩膀战战兢兢瞧了瞧那扇惨不忍睹的门,装作一脸无辜对着自家师父傻笑,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二话不说直接翻过柳梦铃身体把他踹进荷花池中,倚在窗边双手抱胸冷冷注视徒弟在池塘里载浮载沈。

      到底是招谁惹谁啊……

      嘴里塞了条鱼的某人直到被影卫拖上岸,还是想不通师父会这么生气的理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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