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神死去之日

　　初雪那日，盛放的梅花落满了京都的街道。

　　在漫天飞雪中，阴阳寮率兵攻上了恶鬼酒吞童子的巢穴，大江山上的千嶂云雾之下铺满了尸体，短兵相接间，寒光刺破了厚重的乌云，无数的朱砂符咒被鲜血洗出锋芒毕露的杀机。

　　足足持续了一个昼夜的悲鸣与杀戮，都随着冲破狼烟的灵光，尘埃落定。

　　已然变成废墟的铁宫前，传说中的最强之鬼跪在安倍晴明脚下，他所幻化的人形是一个英俊魁伟的青年，深邃的眉眼邪气横溢，就像从边塞诗歌中走出的战神一般气宇轩昂，但他没有战意，只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冷眼旁观，直到遍体鳞伤也不曾转换成传说中所向披靡的觉醒状态。

　　两行血泪划过恶鬼苍白的脸颊，他捂着血流不止的断臂，将高傲的头颅埋入尘埃，恳求道：

　　“取走我的首级吧，年轻的阴阳师。”

　　“吾只求你，不要伤害她……”

　　于是在宫殿的最深处，安倍晴明见到了酒吞童子口中的她。

　　这座宫室就像是炼狱中的天堂，灯火通明，满室盈香，云顶檀木作梁，羊脂白玉铺地，水晶珠帘逶迤倾泻，碰撞时折射出彩色的流光，处处奢靡至极。

　　那个让无恶不作的大妖怪甘愿献祭出生命的少女，沉睡在铺满了鹅绒的软塌上，酒吞童子又为她寻来了世间最华丽的衣裳以及最昂贵的珠宝，用以点缀她的美貌。

　　一个人，可以何等的美丽？

　　被造物主所偏爱的少女完美地诠释了最佳答案————

　　神落下眼泪，白雪便凝成了她的肌肤；神刺破手指，鲜血便点染了她的嘴唇。

　　无法将视线从少女身上移开的安倍晴明仿佛被蛊惑了一样伸出手去，长睫在她眼下扫出两块浅浅的阴影，如同蝴蝶振翅般轻颤着，仿佛在他的指尖落下了一连串亲吻，但她似乎对自己的美丽一无所知，只是在这一室与世隔绝的安宁中，像个惹人怜爱的天使般兀自沉睡着。

　　然后，好像有一滴水珠从苍穹顶端坠落，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做着加速度运动。零点零一秒后重重地砸入了他的心湖，水波激荡开来，一层又一层地拍打在理智的边缘线上。

　　安倍晴明不禁屏住了呼吸，轻微的窒息感让他的心脏生理性地疯狂鼓噪着，一时间，连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似乎清晰可见。

　　那寂静里，隐约能听见开花的声音。

　　***

　　“丽姬，我去买了些糕点。”

　　安倍晴明掀开竹帘，躬身钻进车内，顺便递了个油纸包过来：“尝尝？”

　　昨晚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的春雨，湿润的空气中还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草木的清香，明朗的天光似是洗去了尘世的污浊，呈现出澄澈的碧色。

　　“谢谢。”丽姬笑着接住，却并未打开，“可我现在不饿，趁着天气不错，想下去逛一逛。”

　　行过元服礼后，安倍晴明便离家拜在贺茂忠行门下修行，一年到头和父亲也见不了几面，后来他进入阴阳寮担任次官，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宅邸，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

　　今天安倍晴明回家主要是为了调整符咒的位置，以延长辟邪的效果，丽姬听说他不是出公务，便也想一起跟着来。

　　“丽姬……”安倍晴明下意识地露出了苦恼的表情，有个太过惹眼的恋人就是这一点不好，随时随地都得防备着来自于外界的目光，生怕她出了半点差错。

　　何况丽姬最近名声大噪，在这种情况下，安倍晴明自然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出去。

　　“我从未好好看过京都，都只是闷在房里。”丽姬垂眸，神色郁郁。

　　事实证明，安倍晴明在丽姬面前完全没有任何原则可言，一见她不开心，立即便改口道：“……你在这里稍等片刻，待我拜见了父亲就带你去，好吗？”

　　“嗯，好。”

　　“有什么事就撕开身上的符咒，我立刻就赶来。”

　　“知道啦。”

　　安倍晴明始终不太放心让丽姬自己一个人待着，但她又不愿意随他进门拜见父亲，于是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半天，见她点头答应了方才离开。

　　车厢的空间并不宽敞，待了一会儿，丽姬觉得有点闷，打算下去透一透气，本来她只想走到巷口，看一看街景就好，结果刚一下车没走几步，便突然被撞得趔趄了一下。

　　回身一瞧，是个哭丧着脸的小男孩。

　　后面一个半大的少年紧跟着追了上来，一看丽姬的穿着，就知道弟弟冲撞到了贵族，连忙诚惶诚恐地扯着他一齐跪倒在地，“尊贵的小姐，请、请饶恕我们的过失。”

　　记忆里曾经有一个走街串巷的卖炭郎，每年冬天，住在七条佐比大路片区的人们总能听到他洪亮的吆喝声，无论是上门买炭火的顾客，嬉戏打闹的顽童，亦或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都会笑脸相迎。

　　然而这样一个勤奋善良的人，仅仅只是无意间弄脏了贵族的衣服，便被砍断了左手。

　　惨剧发生时，少年就在一旁，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没关系。”见状，丽姬被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快起来吧。”

　　似乎没想到自己和弟弟会如此轻易地被放过，少年不禁愣了一下，随即忙不迭叩首向丽姬表达了感谢：“……谢谢您的仁慈！”

　　而小男孩此时却盯着丽姬看呆了，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跟着哥哥跪下又站起。

　　“没有伤到哪里吧？”丽姬注意到了小男孩的视线，便温柔地笑了笑：“你怎么了？刚才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大一点的少年不愿多做停留，脚尖微微朝着相反的方向，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小的那个却鼓着包子脸把实话都抖落了出来，“大姐姐，我是追着纸鸢跑过来的。”

　　“纸鸢？”

　　丽姬恍然大悟：“啊，是风筝吧。”

　　“嗯，就挂在那里。”

　　顺着小男孩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棵长在安倍家庭院里的樱树，叶冠因为过于繁茂而探出了墙外，交错的樱枝上正挂着一只画满了涂鸦的风筝。

　　这种用青砖砌成的气派院墙，一看就知道是贵族的宅邸，少年不敢冒犯，只好连连摆手，“小姐，我们不要了、不要了……”

　　“哥哥！”小男孩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表情泫然欲泣。

　　“我帮你拿下来吧。”丽姬拢着广袖蹲下与他平视，轻声细语地安慰道：“别哭了。”

　　“真的吗？”

　　“当然。”

　　原本一直保持着警惕的少年见丽姬态度平和，也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然后丽姬稍微目测了一下风筝的位置，发现正好挂在牛车上方不远处，如果是那个高度的话，爬到车厢上应该就能够到了。

　　之前赶车的是安倍晴明召唤出来的游浮灵，他临走时顺手就收回去了，不过丽姬身上倒是还有很多符纸可用，但她不想吓到这两个孩子，所以决定身体力行地试一试。

　　于是丽姬脱去了累赘的外裳，踩着辕轭小心翼翼地用手肘撑住车舆上突出的横檐，一使劲猛地翻身上了车顶，站在下面只能干看着的两人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因为风筝挂得太高了，丽姬努力地踮起脚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于是她又往前挪动了一步，这次的距离终于可以碰到了————

　　“啊！”

　　失去了重心的丽姬猝不防地跌了下去，不由惊呼出声，但却未曾感觉到想象中的疼痛，反而是一股熟悉的沉香包裹住了她，耳边随之传来了对方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一阵春风吹落了树间的樱花，光影斑驳间，洋洋洒洒地铺了一地的粉。

　　啪嗒。

　　风筝掉在了地上。

　　“真是的，我才离开一会儿……”

　　安倍晴明垂眸，正对上丽姬仓皇的视线，惊慌的双眼仿佛氤氲着一层朦胧的水雾，似乎随时都会凝成泪珠扑簌簌地落下来，她紧紧地攥住他的前襟，那样用力，就像是揪住了他的心脏一般，“别让我这么担心啊。”

　　“对不起……”丽姬将脸埋进他怀里，还有些惊魂未定。

　　“这纸鸢，是你们的吧。”安倍晴明将丽姬又搂紧了些，他的怀抱火热，声音却冷得结冰。

　　“是，大人。”少年带着弟弟深鞠一躬，掩住了他紧绷而戒备的神情。

　　“晴明，是我自己说要帮那两个孩子去拿的。”丽姬不愿他们因为自己的冒失而受到责难，于是及时出声辩解道：“你看，也不好让他们动你的车……”

　　天知道方才看见丽姬从车顶坠落的瞬间，安倍晴明有多恐慌，她散开的黑发，翻飞的裙摆，狂乱地在空中纠缠着，舞动着，仿佛一朵正在凋零的花。

　　飘啊，飘啊，如此的惊心动魄。

　　只要一想起那样的场景，安倍晴明就觉得难以忍受。

　　“晴明，不关他们的事。”

　　即便内心已然怒火中烧，面对恋人恳切的请求，安倍晴明却还是笑着表示了理解：“知道了。”

　　“你们走吧。”

　　“感谢您。”

　　少年匆忙捡起掉落在地的风筝，并迅速拉走了不懂事的弟弟，在小男孩踉跄着走到巷口的拐角处时，蓦地回头大喊了一声：“谢谢你，漂亮的大姐姐！”

　　闻言，丽姬忍俊不禁地露出了微笑。

　　看见这张笑颜，安倍晴明顿时就泄了气，只好无奈地叹息道：“……别再这样了。”

　　“嗯？”

　　“下次，别再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了。”

　　“就是摔一下而已嘛，我没有那么脆弱。”丽姬不以为意地看向别处。

　　“可是我会伤心哦。”安倍晴明报复似的颠了颠丽姬，引得她反射性地环住了他的脖颈以保持平衡，然后认真地凝视着她说：“就算是为了我，丽姬也要好好爱惜自己，好吗？”

　　那视线太过灼热，仿佛裹挟着可怕的高温，丽姬不得不腾出一只手蒙住了安倍晴明的眼睛。

　　良久，一个简短的音节轻飘飘地逸散在了风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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