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叶的旧忆事

　　“公子，我从门房那里拿来一封说是给你的信。据说，送信的是个穷酸的陌生人，公子，你怎么看。”
　　漫不经心地拆开似乎被某人揣在身上好久，仍旧残留着一种奇特植物气味的信，上面的字倒是清新秀直，若说字如其人，写信人大概是个茂林修竹般雅致的穷人才是。可是内容却轻佻的很，“想知道你的近况。明天松林下见，好吗。落提。”也不知是府里什么人在外面招惹来的登徒浪子。祁弦只是吩咐侍从将信烧掉，便继续发呆。

　　落提是个孤儿，在落提山被一个老妪捡到，养到七岁，老妪便去世，落提便独自生活。年纪不大，但山很好，落提并不曾挨饿。后来，据说皇室看中落提山的丰美，封山成了皇家猎场。落提便离开，四处流浪。
　　十五岁，情窦初开，落提在青霞山遇见了受伤的七弦。当时，落提正在青霞山寻找翠石，一种可以做颜料的植物，长得像石头，落提靠着绘制一些山中植物来换取钱和食物。没人能像落提那样熟悉一座山，熟悉各种天气下山里面的植物。那时，扭脚的七弦就那么坐在一棵松树下，旁边铺满或青或黄的松针。第一眼，落提就觉得这是个美丽的男子，拥有纤长的睫羽，松针一样细密又雾草一样松软。七弦总是淡淡的，很温柔。乍一见到生人，也没有惊吓，只在落提询问时，轻轻地点头或者摇头。
　　落提把七弦带到山下的小木屋里，替他治脚。晚上，七弦睡床上，落提就窝在长凳子上靠着墙壁一夜。第二天，落提早早醒来，去镇上给七弦买治脚伤的药。路上听见有人说，祁家的公子弦似乎是进香时被歹人掳走了。
　　回到木屋，人已经不在了，落提突然感觉这个木屋对她而言，似乎是有点大了。

　　次日，落提仍旧上山采翠石，不知不觉走到遇见七弦的那棵松树下，却发现树脚一团高高垒起的松针，轻轻拨开，里面是一小堆的翠石。落提懵懵地一抬头，七弦正从树后侧出头来，眉眼弯弯，眼神温柔，嘴角是很羞涩的笑。
　　此后，落提便经常与七弦在松下相会，待到夕阳时，七弦便独自下山离开。
　　后来，有一次七弦离开，过了很多天都没再来。
　　落提想起来七弦的家，不敢贸然打扰，毕竟对方是个未婚公子，落提在祁府门口蹲守了好多天，最后还是忍不住写了信。她想见他。

　　公子，门房那里有来了一封给你的信。据说，还是上次那个人。
　　只是看着那个隐隐透出里面青色字迹的信纸，祁弦便知道又是之前那人不错。只是上次之后，那人似乎并没有见到她的心上人，不然也不会再次把信送错。
　　打开信纸，光只是开头的称呼便让祁弦皱眉。“小弦，青霞山的今年的翠石快没了，我大概得出一趟远门，去邻县的望月峰找找，好安稳地度过即将到来的冬天。临走前让我见你一面好吗？落提。”
　　据祁弦所知，府上并没有跟自己同名的人，这种冲撞主家的名字，通常要么不选入府，要么便是一进府就立刻改掉。所以，这是有人故意在冒用自己的名字，意图抹黑吗。
　　想到自己即将到来的成年礼，以及紧接着的议亲，祁弦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祁家是大宇国新贵，当今女皇年老，朝廷党派斗争激烈，自己远离本家来此处小县城居住，只是为了避开改朝换代的风波。待母亲一心扶持的二皇女成功继位，自己便会被召回京，成为新皇的男人。这种时候，是同样扶植二皇女的平家在捣鬼吗？
　　那样的话，祁弦倒是想看看，自己若一直按兵不动，那边又会使出怎样的手段。便对侍从吩咐道：“下次若此人仍来传信，让门房接着便是。”

　　第二次寄信，仍旧没有回音。在望月峰，落提却结识了一对老夫妻。男子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女子却是个贫穷的夫子，在村中学堂教书。两人在望月峰相识相恋，后来家中阻挠太甚，二人便私奔逃离，现在老了，每年都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间来望月峰，回忆以往。
　　落提突然觉得，自己喜欢七弦，若想娶他，大概也只能私奔了。毕竟自己相比真正的流浪乞丐一流，大概也就是认得字，会作画罢了，同样的居无定所，无钱无用。
　　可是，七弦理当像他的出身一样，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爱他的女子，舒适深情地过一辈子。
　　可是，如果这世上一定要有一个女子来给七弦美满的生活，落提又怎能忍受那女子不是自己。
　　落提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混淆现实与妄想了。
　　不过，不管能不能给七弦幸福，落提总想要试一试。
　　这时候，落提大概还是爱自己多一些。她想着的，是怎样让自己在爱七弦时少一点煎熬，而不是为此七弦可能面临的痛苦。

　　春天的时候，看着青霞山上的翠石一茬一茬的冒出芽尖，落提终于狂妄到了顶点。她又一次写信。“小弦，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我是真心爱你，为你，我愿意献上我的一切。三日后，青霞山松下，我们一起去过自己的生活，好不好。落提。”
　　看到信的时候，祁弦简直哭笑不得。平家的人是疯了吗，自己根本不可能去，与这素未相识，自私狂妄的女子见面，现在居然连私奔的信都写出来了，是想就这封信来毁坏自己的名声吗？便招来侍从吩咐了一番。

　　次日，落提在松下发现了一小堆陈年的翠石，落提挑出一株，轻轻捻着，到整个指尖都是难以洗退的青色，脸上是同样难以退去的喜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小弦答应了。小弦他答应了。

　　三天后，祁弦派去的人从青霞山回来说：公子，您要抓的人，没有抓到。今日大雨，青霞山发生泥崩，松林一块尤为严重。
　　这场大雨一下就下了六天，待到雨停时，有人在青霞山南面山脚发现了一具女尸，手上紧紧攥着一株翠石。

　　祁弦后来去自家的药坊，看见一册百草图，药草都是普通药草，但每株都有雨晴各种天气下的不同状态，细微处使人有如亲见，店里的伙计说，是一个没有姓，只知道名字叫落提的专绘花草的画师所作。画册尚未完成，后面留下好些空白，待翻到最后一页，却是松树下一人蹲身抬头，一人从树后侧头浅笑，或青或黄的松针铺了满地。

　　后来，祁弦的侍从终于忍不住心中怀疑，告诉祁弦说，公子您曾在进香时被歹人所掳，失踪月余，后又安然独自回家，却似乎浑然忘记这月余所发生之事。

　　记忆里面有什么，被突然点亮，又很快的灭去，似乎一直是沉寂的黑暗。那一瞬，只是幻觉。

　　我爱的人，
　　当夕阳沉下，离开我之后，
　　你去了哪里
　　为什么想要再次见到你
　　这么艰难
　　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吗
　　是否你的家人阻挠
　　我写信，你不回
　　我每日夜晚躺在树下
　　枕着树干，
　　透过你的睫羽描摹着你的脸
　　凉秋的风使我虚弱
　　我得去一趟外地
　　挣点钱
　　让自己能多一些时间
　　等你

　　素未相识的人写来荒谬至极的信
　　说她爱我
　　敌人愚蠢的把戏
　　竟也有愚蠢的人来执行
　　唔
　　翠石的笔迹
　　让鱼儿上钩的饵料已经找到
　　我要抓住她
　　我想看看这愚蠢的人
　　是否一张善于骗人的桃花脸

　　对不起
　　有件事我好像
　　忘了
　　我爱你
　　直到你死后
　　我才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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