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似锦

　　门外响起轻轻的说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其中一个声音很明显是小二哥的。
　　“您这边请……萧公子您的客人来了。”
　　月白长衫男子向门口看了一眼，道：“进来。”
　　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来到雅间，一进来就朝月白长衫男子深深地做了个揖：“下官拜见太……”
　　“出门在外，一律喊我萧公子。”月白长衫男子摆手打断他的话，“李明，我今天是想问你，苏瑞为何突然提起徐茂？他吃错药了？还是以为父亲年事已高忘了以前的事？”
　　礼部尚书李明面色郁郁：“老臣也不知道苏瑞动的是哪门子脑筋，圣上虽然效仿汉武帝对外颁布《悔过书》，自责昔年手段之严苛，但他苏瑞也不是一日为官，怎揣摩不透这是圣上拉拢人心的一种手段呢？”
　　太子的眼睛如一汪深潭，看不见底：“虽如今歌舞升平一片，但父皇清楚明白，人心向背，恰如一二十年前，因此才听从张世凯的建议，对外颁布《悔过书》。”
　　“是啊，您和我都知道，奈何苏瑞不明白，居然觉得这是个为徐茂进言的大好时机？”
　　“唉…..”太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李明走近一步，神色紧张地问太子：“您说皇上这次是不是真的……动了杀心？”
　　“杀心是动了。”太子心中了然，“但这件事只是引子，背后却是另有原因。”
　　李明神色一凛，心跳陡然加快：“我明白萧公子的意思……皇上刚颁布《悔过书》，苏瑞就站出来为徐茂说话，尽管皇上内心反感，但碍于面子，至少不会将苏瑞全家放入大牢，并判秋后问斩。”
　　当今圣上的皇位来得十分不易，他是先皇的弟弟，而不是子嗣，但为何能坐上皇位呢？
　　先皇共有六个儿子，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就立了皇后的儿子为太子，只是太子头发都快熬白了，我们的先皇却依然老当益壮，紧握权柄不放，于是太子按耐不住起兵造反，后东窗事发被先皇赐死。
　　经此刺激，一向硬朗的先皇迅速衰老下去，撒手人寰之际，新太子人选却迟迟不能定下来，其余五个皇子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国家一度进入动荡，当今圣上瞅准机会，以清君侧的名义，挺进皇宫诛杀诸子，登上帝位。
　　皇子陨落，叔叔登基，在民间掀起哗然大波，特别是感念先太子仁厚的一些人，对新皇颇有些微词，因为……先太子其实留有血脉的——三岁的小娃娃，小娃娃去了哪里？被圣上软禁在深宫之中，无人得以接近。
　　你要说圣上妇人之仁，不忍对三岁小娃娃痛下杀手，那就大错特错了，他只是害怕民意，他都登上皇位了，还不放过先太子的血脉，那些本来就伺机掀起滔天大浪的人不会让他睡得安稳。
　　想杀却不敢杀，那个三岁的小娃娃逐渐长成了圣上的心病，久而久之，就有些草木皆兵了。
　　所以当年徐茂只在自己的文章里提到“日月同辉”这个词，就被判定有二心，当今圣上是太阳，谁是月亮？不是先太子遗留下来的祸害是谁？圣上生气归生气，也不敢拿徐茂如何，只敢将他能贬多远就贬多远，眼不见为净。因为徐茂当年深受先帝器重，德行兼备，在朝中威望相当之高，若杀之，那些言官的唾沫星子不将他淹死才怪。
　　圣上觉得自己这个皇上当得有些窝囊，抑郁纠结在脏腑，都快憋出病来，而苏瑞正好成了他发泄的借口，倒了大霉。
　　李明的话打断了太子的思路：“依您看，我们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所以特意来找你商量。”
　　“老臣……”李明有些为难，诚然他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但绝不是傻子，他才不敢主动请缨去找皇上理论，否则会和苏瑞一样的下场，不，可能比苏瑞的下场更惨。
　　太子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放心，你绝对不会成为第二个苏瑞。”
　　听太子这么一说，李明吊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下来。
　　太子接着说道：“既然徐茂和苏瑞都栽在文字上，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还是得从文字着手。”
　　李明一时间无法理解太子的意思，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样吧。”太子端起桌上的茶，轻抿了一口，“你是礼部尚书，起草一封文书，将苏瑞任期内对圣上全心全意的事例梳理一下。”
　　李明沉下的心再度提起来：“然后呢？”他担忧之余有些恼太子，这还不是将他往虎口送嘛？当然他面上可不敢有丝毫表现。
　　“然后由我亲自交给皇上。”太子看着眼前这个有些胆小怕事的人，皱了皱眉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担下所有的责任的，我是可以亲自起草文书，可会被圣上怀疑勾结朝臣，令事情局面更加不可控制。”
　　可事情还是发生了意外。
　　在太子和李明商量对策没几日，京城开始到处流传着一首童谣，其中“君臣父子，日月同辉“这几个字更加广为传播。
　　太子自然也注意到了，急忙招来李明：“你怎么擅自做主？不是只让你起草文书，例数苏瑞对圣上的衷心么？”
　　李明也莫名其妙，惶恐地看着太子：“这件事绝不是老臣所为，老臣也不知道这首童谣从何而来。”
　　太子知道李明老实，他应该没说谎，可到底是谁呢？这么首童谣，的确能让皇上转移注意力，甚至可以使徐茂和苏瑞免于不忠于皇上的罪责，可也害了他。
　　处于权力中心的圣上，或者确切地说，在权力中心沉迷太久的圣上，将任何威胁到自己权力地位的人，都视为敌人，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如此。所谓知父莫若子，太子很清楚这一点。
　　如果说月亮是自己的话，那就不是与代表太阳的父皇同辉，而是争辉了。再者，父皇精神很好，离退位少说还有二三十年，太子纵然是亲生儿子，也是低一等的臣子，还敢与君王同辉？吃了雄心豹子胆吧！
　　看来，有人急于挑拨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
　　李明是大智若愚的人，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马上就说道：“太子放心，老臣定会帮你查到幕后之人。”
　　太子点点头，就让他下去了。
　　不愧是高层官员，没多久，李明就查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派人到集市上找到那些传唱童谣的娃娃们，塞给他们几颗糖，三两下就摸到了些眉目。据那些娃娃们说，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女子，同样以糖果的诱惑，将他们召集在一起，然后教了他们这首童谣，并让他们在京城各个街道连续传唱三天。
　　李明有些不可思议，问那些孩子：“果真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姐姐么？”
　　那些娃娃砸吧嘴里的糖果，纷纷点头：“嗯，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姐姐呢。”
　　“十二三岁的女子？”太子听到李明的汇报后，也觉得不可信，这人的行事太过于成熟，若放在皇宫，当是淑妃那样人精一般的水平，而淑妃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二十多岁的年纪了。不过，此女子与淑妃不同的是——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或者可以说不知天高地厚，不似淑妃玲珑圆滑。
　　李明也附和道：“老臣也觉得有些蹊跷，怕是背后还有主谋，容臣再查一查。”
　　“嗯。”太子将手按在书桌上，看着上面的书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李明立刻就派人找到了传闻的据点——云锦的家里。彼时云锦正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晃荡，眯着眼晒太阳，乍见一群侍卫整齐划一地走进来，心中虽害怕，面上倒也镇静，她知道，既然那件事已经做了，宫里迟早会派人来找她。
　　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对带头的侍卫说道：“我跟你们走。”幸好徐慧她们不在家里，看到这么多侍卫，不得吓死？
　　那侍卫一愣，显然没料到她这么好说话，当下颜色就和气了很多，对她说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多有得罪，抱歉。”
　　……
　　李明亲自审问云锦。
　　他仔细又仔细地打量了下云锦，然后才在她对面坐下来，问道：“那首童谣是你写的？”
　　“正是。”云锦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我只是为当年的徐茂和如今的苏瑞鸣不平。”
　　李明的眉头皱了皱，这丫头说话太没上下尊卑了，她所说的两位都是朝中忠臣，确切地说，曾经是，岂容她这般直呼其名？他哪里知道，云锦外貌上是十二三岁的女子，心理可是二十多岁哦。
　　“你与二位是何关系？”李明好奇地看着云锦，不知道为何，对面前的姑娘他严肃恶狠不起来，可一想到太子交代的任务，少不得将声音沉了几分，面色黑了几成。
　　“讲公道还论亲疏么？”云锦乜斜了李明一眼，“亏你还是礼部尚书呢？”
　　听到这句话，李明的脸还真是花红柳绿灿烂得很，语气冷了下来：“说，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什么？”云锦懵然地看着他，好一个急转弯啊，我都说了出于公道为徐茂和苏瑞鸣不平，你问什么背后主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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