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寿

　　大学里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必修课选逃，选修课必逃。

　　和师范大学不同，鹿晗念的戏剧学院课程并没有很满，除了早课和必修之外，空闲的时间还是非常多的。于是，逃了选修课的鹿小爷便把时间用在骑着摩托车穿梭在不同的兼职地点，打打零工，赚赚小钱，偶尔抬起头擦擦汗，安慰自己这是在体验生活。

　　四眼的短信是在三天后发来的。

　　鹿晗按照上面写的地址找去，在一片居民住宅楼中一个单元门口挂着演员招募经纪公司的牌子。

　　在b市，这类公司都集聚在这一带，平日有一些学生或者怀有梦想的人会经常来这边碰运气。顺着昏暗的楼道上去，便看到已经有一些人手里拿着表聚集在屋子门口。鹿晗的容貌出挑，在这些人之中尤为显得鹤立鸡群。负责接待的男人看了他一眼，鹿晗摘下帽子，主动道，“是王平介绍我来的。”

　　王平是四眼的名字，那接待人一听，便递给鹿晗一张表和一支笔，“填好了，拿身份证到我这儿登记。”

　　鹿晗走到一边填表，表上除了常规信息之外，详细到连三围和鞋码都要写。将填好的表交给接待人，被他领着来到一间挂着“主任室”的屋子里，里面坐着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四眼站在他旁边，显得毕恭毕敬。

　　“鹿晗，你怎么才来？”

　　四眼看到鹿晗显得很高兴，快步走过来搂着鹿晗的肩膀，把他往夹克男那里引见：“这是负责群演的严主任。严主任，这就是我跟您说的那个戏剧学院的学生，鹿晗。”

　　严主任上下打量着鹿晗，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不错，不错，这次电影里有一个有台词的角色，露脸也比别人多，就让你演吧。”

　　还没等鹿晗反应过来，四眼便兴奋地替他说：“谢谢严主任，鹿晗一定能演好！”

　　鹿晗看到好朋友这么高兴，隐约觉得这真的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也忙连声道谢。严主任挥挥手，道，“先从群众演员干起，然后我们有机会让你做特约演员，特约演员一天好几百，我们保证你每天都有戏拍，还会有专人去向剧组和导演推荐你，找适合你演的戏。”

　　鹿晗没说话，他觉得这一切来的有些太过突然，可严主任没有给他过多思考的时间，而是将门打开，把门口的几个人轰了出去，边轰还边说，“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还想签约？我能给你们找到群演的工作就不错了！”关上门，又愁容满面地向四眼诉苦，“一天要应付不知多少这样的人，他们以为谁都能签约？”说完这几句，便转过头指着鹿晗说：“你的外形条件就很好，你要是能跟我们签约，保准你能红。”

　　鹿晗支吾地道：“其实我的表演功底还不怎么好……”

　　“嗳，这个公司会安排你培训，给你请老师的。只要你有梦想，有热情，公司一定全力支持。”

　　梦想。

　　热情。

　　鹿晗最不缺的就是这两样东西。

　　可签约需要保证金，需要他全副时间放在混迹于各个剧组之间。那么他便没有时间去创作音乐，没有时间练习跳舞，没有时间留给瑞秋。他的梦想经不起一点失败，那随时可能将他推向毁灭。

　　见到鹿晗的犹豫，严主任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挥挥手，道，“得得，先把定金付了吧。”
　　“定金？什么定金？”鹿晗有点发懵。
　　严主任点上一根烟，深吸一口吐出烟圈，嘴角扯出一个奇怪的弧度，将黄黄的牙齿露了出来，与刚才的语气大相径庭，“小王，你不会没跟这小子说过咱们圈儿里的规矩吧？”
　　他指了指外头等待的人，又冲鹿晗道，“你看看外面有多少人想要这个角色，我答应了你，你毁约怎么办？让李学那么大个导演等你一人？我还特意给你安排了有词儿的，你要是给我泄露了剧本，我找谁哭去？”
　　严主任往地下弹着烟灰，几个问题一问，竟让鹿晗无言以对。他掏了掏身上的钱，加起来也不过四百，却是他很长一段时间的饭钱，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全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严主任拿手扒拉了一下，“就这些？”
　　未等鹿晗说话，四眼便抢先回道，“主任，都赖我，没跟鹿晗说清楚。不过我们是好兄弟，我可以替他担保，出了事儿您就找我。”
　　“找你？哼，你算什么东西。”严主任把四眼推到一边，把钱拿到手里数了数，冷笑一声，“今儿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钱少点儿就少点儿吧。”他从身边的抽屉里拿出两张纸，是鹿晗的“剧本”，递给鹿晗。
　　“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后天早上六点到这儿来，有专车送你们去剧组。”

　　***

　　瑞秋回到家的时候，正值午后。梧桐依然笔直地挺立在院内，黑色的摩托车正倚在树旁。
　　饶是秋日，树叶依然繁茂，晃神间她记起仲卿兰芝，不知现在是否就如他们诗中所言，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午后的阳光顺著树叶倾洒进屋内，落在弓著身子正在小憩的少年身上。鹿晗闭著眼睛，长长的睫毛敛去深潭的眼眸，安静的像迷途的羔羊。院子里的野猫也知晓这阳光的暖意，择了少年身旁的一处空地，弓著身子睡了过去。
　　一人一猫，一白一灰，安静和谐。

　　瑞秋立在窗边，静静的看著鹿晗，想起程大海曾跟她念叨过，雄树为梧，雌树为桐，梧桐二树同长同老，同生同死。
　　她一直固执的相信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有各自的使命，从本质上而言，她与鹿晗是同样一种人，可以为现实的爱情飞蛾扑火，也可以为虚无的梦想倾其所有。

　　鹿晗是被一阵饭香所唤醒的。

　　他从正午睡到了天黑，一个久违的午觉后，他摸了摸肚子伸了个懒腰，从屋裡走出来。
　　程大海躺在院中的摇椅上，老式的唱片机放著尤雅的歌曲。
　　他喜欢收藏唱片，尤其是这些“靡靡之音”。蒲扇一摇，程大海露出慈祥的笑容，“睡醒了？饿了吧，小秋做了炸酱面。”

　　“又是炸酱面？”鹿晗搬了个马扎，坐到程大海身边，“总是吃，不腻啊？”

　　“嗳，这你就不懂了。”程大海摇晃著，脚上还在给尤雅的音乐打著节拍，“家的味道，怎么会吃腻。”

　　程大海说这句话的时候，尤雅正唱到“时光一去永不回”，鹿晗心道，自己的现在比过去不知道幸福多少倍，他恨不得一下子看到未来，自己功成名就，和瑞秋儿孙满堂，他才不要回到过去。

　　程大海没有注意鹿晗的反应，自顾自地道，“小秋的妈妈最会做的就是炸酱面，以前她总是做给我吃，现在，换了小秋做给你吃。”程大海说这些话的时候，半眯著眼睛，嘴角还噙着笑。

　　关于瑞秋的母亲，鹿晗只知道她去世的很早，而程大海也没有再娶。
　　“瑞秋长的那么美，程婶儿也一定很漂亮。”鹿晗道。
　　“哈哈，是啊，她很漂亮，当初追她的人很多，要不是我从小和她一块儿长大，感情深，估计就娶不到她了。”
　　“哟，青梅竹马呀。”鹿晗调笑道。
　　程大海坐直了身子，叹出一口浊气。“那时候我喜欢弹琴唱歌，没有什么固定的收入，全靠小秋的妈妈支撑这个家。后来她妈妈生病了，需要大笔医药费，我就放弃了音乐的梦想，回来做一个维修工人。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小秋也长大了，那天她带你来这里，我看她看你的眼神，跟她妈妈当年看我一模一样。”

　　瑞秋从厨房探出头来，红着脸，娇嗔地说了一句，“爸，瞎说什么呢。”

　　程大海哈哈一笑，“行行行，不说不说。”接着又闭上眼，随着尤雅的歌声跟唱起来。
　　瑞秋端着面出来，放到桌上。她知道父亲又想起以前的事儿来了，她不忍看到父亲那么低落，故意打趣道，“爸，唱得那么难听还唱，也不怕鹿晗笑话。”
　　“难听？”程大海坐直了身子，用蒲扇拍拍鹿晗的胳膊，吹胡子瞪眼的像个老小孩似的，“小鹿，你说说，程叔唱的难听吗？”
　　鹿晗一脸谄媚，“不难听，不难听。”又板起脸来，对瑞秋说，“怎么净说实话！”
　　“嗳你这臭小子……”
　　“来来来，程叔，我陪您一块唱。”鹿晗急忙打断程大海的不依不饶，逗得瑞秋在一旁笑出了眼泪。

　　鹿晗把唱片机里的唱片翻了个面，尤雅的歌声从头放了出来。

　　“时光易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瑞秋用手给他们打着节拍，程大海的音色沧桑厚重，鹿晗的声音干净纯粹，丝丝交织在一起，竟是说不出来的动人。

　　梧桐秋叶，轻轻巧巧地落于地面，似也不忍打破这老院中的，幸福安宁。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