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光灯下

　　地球依旧自传，围绕太阳公转。死了的人可以休息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没有变，人也没有变，唯一变的是那双看待事物的眼睛。
　　第二天，东迷依旧准时跨入“蜂”，所有她所熟悉的人，熟悉的事务，熟悉的工作都变得怪异起来，这怪异她无法形容，反而敏感起来。
　　每一个客人，她都借故找话问询；耳边飘过的每一句话，她都牢牢地记在心上，猜着里面的意思；每个踏上贵宾室的顾客，她都会默默记下名字；甚至每一个专著的眼神，她都会留意那注意的方向；
　　还有——古影霄。
　　她开始留心他说的每一句话，即使是无意义的一声问候。
　　这天，他邀她吃饭，第一次。
　　东迷一整天忐忑，甚至摔了酒杯。试图隐藏自己的失态，可古帅感觉有很深刻。
　　有什么事变了，自韩莹死的第二天开始。
　　这让他不得不联想到那条偶然捡到的项链身上。
　　“那条项链…..看来你是给不了韩莹了。”记得那天她跟着尉迟清去了医院，想必是没有将项链还到原处。
　　古帅这么想着，口气有些惋惜，东迷却没有听出那是某种试探。神色没有变，轻轻点头。继续切着明虾。这是一家不错的西餐厅，环境优雅，客人也高档次，除了她付东迷。
　　切个虾都狼狈，刀叉和盘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引来旁边那桌情侣的注意。
　　什么东西！东迷暗骂一阵，索性放下叉子。抬头意外地看见古帅的笑。古影霄本就长得好看，某种说不出的魅惑和亲和。那种笑，会让你感到窝心，交心，更贴心。所以，在古帅面前她从来藏不住话。
　　那是以前。
　　现在不一样了。她说了慌。大家只知道韩莹在那天晚上死在家中。所以她点头。她没有见过韩莹。眼神不自在地缩了一下，觉得古帅好像看出了什么，慌忙叉开话题，“干麻请我吃饭? 还那么奢侈，不会是升职了吧？” 该死！说什么呢！嘴巴不听使唤地就脱口而出，回去真该掌嘴。
　　一阵后悔，心虚地瞧了一眼古帅。不料他突然大笑，说道，“怎么那么希望我升职，你认为我做了什么好事而要得到如此嘉奖？” 他说得随性极了，张扬着帅气，一下子成为全场女士的注目焦点。
　　狡猾，真狡猾！东迷大呼意外。话里的语病一下子就被捉了出来。“那你做什么莫名其妙请我吃饭？”东迷嗔怨地瞥了一眼古帅，
　　“一定要有原因才能在一起吗？”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漏了“吃饭”两个字。古帅打趣地看着她，等她回答。
　　“当然。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 打岔道
　　“不然就成约会了。”没有原因的饭局当然就是约会。
　　“那你就当是约会喽。” 古帅的口气完全是打趣，没有认真的样子。
　　这就是古帅的一贯作风。似有若无的语气意思让你猜不出他真正所想。以前东迷不介意，可现在确特别别扭，追问道，“就这么简单？” 如果单纯是约会的话就好了。
　　“不然你以为呢? ”敛住笑，看见她餐盆里的大虾还没有吃掉一半，不客气地端到自己眼前，和他的换了一下。
　　东迷微一愣间，眼前的盘子就换成了古帅的，让她头痛的虾皮已经被去了壳赤条条地躺在那里等着她动叉。愣得更厉害了，抬眼看见古帅正吃着自己的那份。
　　“你——这——”想问这是干麻，这种举动。
　　“我们也认识一年了吧！帮你介绍了那么多客人看你都没有任何反应的样子。现在隆重介绍一下我自己，虽然离你的目标似乎有些距离但也是个不错的考虑对象。怎么样？现在还有问题吗?” 又打岔，这就是约会原因。没有拐弯抹角地说了。
　　东迷讶异极了！要放鞭炮庆祝吗？“蜂”里的大红人现在正向她表白！在韩莹死后的第一个星期，在她知道真相后的第五天！
　　如果说是五天前，那的确会买鞭炮庆祝一番，可现在她只是猜，猜古帅他知道了多少，猜他的目的，猜他究竟想什么！
　　东迷的脑袋一向不好用，特别是猜人的心思，更何况是古影霄。惶恐犹然而升，警惕地看向他。那眼神就像遭遇危险的小野兽，浑身汗毛根根竖着。
　　古帅看了出来。她紧张、害怕。不是因为他刚才说的话，而是紧张他，害怕他。事情恐怕不清楚都难。东迷找过韩莹了。在拣到项链的第二天，也有可能在那天晚上。结果就是韩莹把什么都说了，所有的一切！
　　那是了然的眼神。清澈又无奈。
　　“你去见过韩莹了？”放下餐叉，古帅双手环胸，终于，准备面对面将事情讲清楚。
　　这一摊牌，让东迷不知是好。想摇头否认，可看着古帅的眼睛，这头怎么也摇不起来，像是涝枕般抽着筋。见她没反应，古帅又问，“那天晚上她跟你谈了很久？你可以不回答。但却否认不了，这几天你太反常了。不要跟我说你准备辞职！”
　　一语中的！她就是这么想的。
　　“这么说，你也承认了？” 东迷刹那间反击。既然瞒不过，说谎否认只是越抹越黑。
　　她知道，她骗不了他。
　　“承认什么？” 古帅倒是奇了。
　　“承认什么！？”东迷拔高了音阶，冷哼，“古影霄，你太假了。在‘蜂’的五年里你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听来，好像你比我还清楚明白我做了些什么。我倒不介意听你说说看。”
　　“你——”简直是混蛋！
　　“我怎么了？说不出来？还是那只是你的猜测？”古帅丝毫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直接了当说，“‘蜂’的确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也许你也听韩莹说了。在这里一切都是自由的，没有人会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包括你也是。”
　　自由！好一个自由！东迷几乎跳起来想说，“杀人也是自由？”。可是她没有这么做，更没有这么说。大眼看着古影霄，惊叹此人的定力。原来这些在他眼里都算是自由。
　　由不得她冷笑，“所以拉皮条也是自由的，这就是你主要的工作内容？”
　　拉皮条？古影霄很是惊诧着这三个字从东迷口中脱出，原来自己在她心里的已经被定义为这不堪的三个字！心里不知什么滋味，涩涩地，舌尖再次舔尝到。瞬间，没了胃口。全都是涩的，发着苦。这时才明白，他在意，非常在意他在她心中的位置。
　　不，这不正常。一切变了味，加再多糖业还是苦的。除非重新开始。
　　艰难地，古帅吐出几个字，“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东迷反问，瞬间又改了口气，“啊！当然不是。‘蜂’是那么高尚的地方，我怎么能用那么粗俗的字眼，应该叫做公关才对，哦？”那声“哦”充满了嘲讥。
　　“东迷——”古帅终于耐不住，倾向她，捉住她的手，“不要那么偏激！你不能否认，一些事情你也曾亲眼看到亲眼目睹，你说有谁是不欢而去的? 蜂，只是提供了一个交易的场所，各取所需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利益所属，他们都是独立自主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是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这是一个过程，哪里都会发生。”
　　“说得好听，交易？也包括生命？这也是各取所需？”东迷终于克制不住地说了出来，源于太气愤，气愤古帅将一切都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抽不开手，索性就不挣扎了。
　　“你说什么？什么命？”古帅惊醒，隐约的骇意袭上。几乎将她拉到了眼前。模糊不明的影子笼了上来。
　　难不成他不知道？
　　东迷狐疑地望向古帅。试图看穿他。也许古帅真的不知道，可是……..
　　一阵沉默。古帅焦急着扳起她的脸，轻问，“你——难道韩莹不是——”接下来的话没有说下去。没有必要了，从东迷的眼神中就可以看清楚。古帅有一时的措愣，眉头纠结着不可置信。“那天晚上你——”看见了？还是没有把话说完。看见了东迷眼中隐隐泛上的湿气。
　　不用再说了，不能想象她到底看到了什么！惊人的！足以摧毁她所有对一切的认知！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怕他也是幕后凶手之一？手中的力道缩紧了些，想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些什么。但又不忍。
　　“我为什么要说！你现在知道了？！干脆也让他们把我干掉吧！”终于，压抑了五天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倾泻，泪水控制不住地滑下。脑子里充斥着韩莹最后的那张脸，她的眼睛没有完全合上，看着衣橱，看着里面的她，一直一直这么看着，没有合上！永远。
　　“你不相信我？”拇指拭去滑落的水珠，声音暗哑。
　　挣脱古帅的手，东迷的脸撇向一边，懊恼自己的不争气，没城府，没心计。
　　不管那天发生了什么，她看到了什么，这里终究不是好说话的地方，东迷的失态，已经引来了一些人的侧目。好奇心是人的通病，如果说又是上心的人，那么就更好奇了。马路对面的尉迟清就是这样。透过玻璃窗户，他一眼就看到了东迷，不假思索地推门而入。
　　他们像是情侣，可尉迟清知道，他们不是。至少在发生撞车的那天晚上之前不是。至于这五天之内发生了什么，他会好好查查。

　　悄无声息地，尉迟清已经站在了他们两人的面前。第一个发现的是古影霄。
　　“你——出院了？”居然那么快！古帅着实有些惊讶。诧异此人惊人的恢复能力，那一撞肯定不轻！
　　尉迟清没有看古帅，当然也不会回答这个蠢问题，看见撇过脸的东迷，眉头发皱，“怎么回事？”问得理所当然，好像他们认识很久了般自然。
　　这就奇了，他们什么时候那么熟的？东迷意外，古帅当然更意外。
　　若不是尉迟清的突然出现，东迷几乎要忘记这个人了。抬头认了半天，才认出这个家伙。和那天不太一样，今天他带着眼镜，侧面看那一圈圈的折射，还颇有深度。一个读书人！带着眼镜好多了，至少隐藏了不少煞气。
　　看着他好端端的人站在自己面前，让她一时的错觉那天受伤的是她而不是他。不管是谁，总之又是一个和“蜂”有瓜葛的人！忽然有些恼意，不愿意让太多的人看到她失态的得样子，低下头也没有准备理睬对方的意思。
　　这样子，在尉迟清看来东迷红着眼睛，象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也没有对自己刚才的唐突有任何觉得不妥的地方，抬眼询问古影霄，“不介意一起座？”没等对方回答径自就已坐下。那态度很是傲慢，不礼貌极了！和他外表相差太远。
　　尉迟清带着眼镜，那脸是书生般的白，甚至是隽秀的。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狭长的眼睛，单眼皮，眼角却勾着隐隐晦涩的煞，幸好，一副眼镜遮挡了不少。
　　东迷自觉地朝里面挪了挪位子，瞥了他脑袋一眼，“你怎么也在这里？”
　　下巴朝窗外驽了驽，尉迟清回道，“我在对面那幢楼里工作。”又是午饭时间，要不看见都难。
　　东迷下意识朝对面那幢楼望去，St.Youl 大厦银灰色的墙面玻璃耀着她眼花。五星级的写字楼，在这闹市地段居然只造了十七层！在这条高楼林立的马路上最显突兀。谁都知道这幢楼的主人是谁——游司起。这个名字她再熟悉不过，不是因为他有名，而是那天晚上韩莹最后的喃语。
　　歪头看了一眼尉迟清，又是惊又是羡的。怪不得那么卖力，住院不到一个礼拜就出来拼命干活了。谁说精英都是天生的，后天的经营和努力也是必要条件。
　　“你认识游司起吗?”东迷突然问道，不像是询问名人那种惊羡的口气，那声音，很小心。
　　尉迟清没有回答，抢先说的反而是古影霄，“当然。尉迟先生就在游司起手下做事。”那神态竟有些敌意，不和善就是了。
　　为什么人都挤在一起了？东迷实在不明白，突然之间出现那么多相关的大人物在她面前，存心考验她吗？东迷讪讪地点头，又注意到尉迟清鼻梁上的眼镜。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他的恶劣态度，难不成这家伙近视到几乎看不见？
　　“你的近视很厉害吗？”想到，就问了。
　　尉迟清一愣，下意识推了推了眼镜，那脸色，说不出地不好看。没有反应就是默认了。
　　“怪不得！原来你看不见！所以才没躲开那辆车子？”原来如此！看来是近视得几乎瞎了。东迷悻悻然，精英也全不尽是完美的。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东迷的话让古帅只想笑，瞅了一眼尉迟清，心里舒畅多了，说道，“其实现在很多激光矫正视力的手术，很简单就可以恢复视力。”这倒是肺腑话。
　　东迷和古帅似乎是窜通好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让尉迟清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愠怒道，“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那种手术的。”他就是不合适人群中的一个。
　　“你知道自己看不见那天晚上还出来乱窜？”东迷的声音横里杀将出来，又引来古帅一阵暗笑。
　　这下，尉持清恼了。
　　她是故意的！
　　“的确不应该，若不是你挡路的话，也不至于发生状况。”大实话，可偏偏实话最不中听。
　　东迷的确是故意的！却装作无辜的样子，没有收敛的样子，俨然一幅恩人的派头。对于尉迟清的话自然大有意见！反驳。
　　“我挡路？你居然说是我挡路！”真是大言不惭，“我可是那个先被你踢倒的人诶！”东迷大声抗议。
　　气氛全破坏了。
　　没错，当时的确是尉迟清视力不清，错将东迷当成暗袭的人，可那脚他没有施全力。否则在医院躺的人可不会就只有他一个。保持着良好的风度，虽不是滋味但来日方长。
　　“你也说了，我近视的利害。”所以是她自找的。“也该庆幸，还不是你所说到几乎瞎的地步，否则——”
　　否则就铁定当女飞人了。东迷替尉迟清继续。话是没错。
　　只不过，今天怎么看尉迟清也不像那天晚上那般阴森煞人，也不像是深藏不露的练家子。总只一句话，“人不可貌相。”
　　东迷不接话，忿忿的。不知用什么眼光看尉迟清。世界真是怪诞，充斥着各样的人——一个厉害的半瞎子！东迷几乎想笑，可看见尉迟清难看的脸色硬是憋了起来。
　　这个男人，好像从来不会给人好脸色看。暗骂一通，突然觉得不自在，因为他正在看她。那眼神，让人发毛。
　　擦了擦嘴巴，东迷也瞪向他，恶狠狠地说，“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不放过，也丝毫不觉异样，尉迟清继续说道，“现在，你最想要什么？”
　　没头没脑的一句，让古帅和东迷都回应不过来。
　　“什么？”她陇起脸，怪异地瞧着。
　　“我不喜欢欠人人情。”就是这么简单。
　　原来是这样！终于还有一些人味。要什么呢？现金？公寓？名车？宝石？不管什么他都应该不在话下吧！东迷考虑了一会儿，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又看了一眼尉迟清。
　　“给你半分钟的时间考虑，不说的话，那就由我决定。”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抬腕看表计时了。
　　“啊！”东迷极大的抗议，脑子里飞快转着自己做梦想要的。太多了….太多了….怎么办？选哪个？正不知道如何选择时，尉迟清一锤定音——
　　“时间到了。”
　　“啊！我要——”跑车！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尉迟清眼里的算计。难道他存心玩她来着！
　　古帅也没错过，感觉有异。刚想开口，尉迟清更快地说，“你错了选择的机会，那最后就由我决定。”说着一把将东迷拉起，不容置疑地将她拖出了餐厅。
　　这一突发事件让古帅张口结舌。下意识跟上，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拦下。当然是付账！这一耽搁，等他再走出门的时候早就没了两人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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