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血

　　林式漠救穆然这件事在华海大学小范围传开了，大多数同学并没有升华该事件的浓度，见义勇为，好心人勇救落水少女，此类事件在各大主流非主流媒体中睁眼闭眼随处可见。

　　少数几个人如周银吴图图等则透过现象分析起了本质。周银还好，只是有事没事意味深长地对穆然讪笑，图图表达惊叹的方式就没那么隐晦了，她整天像一挺机关枪一样在穆然耳根边叨叨个没玩，“穆然你到底要憋到什么时候呀”，“这是男色时代，女追男的时代”，“懂不懂什么叫趁热打铁嘛”，“你就假装去给人家还衣服还不行吗”，之类等等等等。

　　这一周来，穆然每天都会被图图威逼利诱好几回，当然是关于去“永生医院”找林式漠的事。而除耳根边除了图图早中晚三次嚷嚷，还有张一彪每天一次的致歉语音短信：“穆然同学，只有每天跟你说一次‘对不起’，才能勉强减轻我的罪孽——

　　穆然压根没把坠崖的事怪罪到张一彪身上，她觉得张一彪是个友善的人，而且听了图图的描述，在她坠海后，确实是张一彪马上跳下海去救她，只是被林式漠抢先了而已。

　　张社长有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皮肤显出一种偏黑的紫色，人类在水下憋气时长达到承受极限时的脸色就是这张脸给人的视觉感，笑纹很深，显示了这是个脸部时刻保持着笑意的人，那双小到离谱的眼睛因为爱笑而时刻眯缝着，几乎变成了用刀片在紫薯上划出来的一道缝隙，加上个头短小精悍，让他看起来颇具诙谐感。

　　对于这样一个具有笑星潜质，幽默随和，且在同学间颇受赞誉的学长，穆然实在是不可能对他产生什么负面感觉的。

　　这天，在张一彪的盛情相邀下，穆然跟着周银来到了位于社团大楼顶层的功夫社办公室。功夫社自制了一个微电影《功夫梦》，此时办公室里正在举办该微电影的品鉴会。

　　走进那扇门顶挂着血红色“功夫社”牌子的绿色防盗门，穆然完全被四面墙壁上悬挂着的相框吸引住了。

　　这些绘画或者摄影作品的色调都很灰暗，让人联想到梦境的色彩。一张张看过去，有灰蒙蒙的丛林、大雾里的木屋，无助呐喊的女人，还有里面容扭曲、浑身渗着黑色血液的怪物，等等等等让人看着头皮发怵的东西。看到角落里挂着的电影里那种额头贴着符咒的僵尸还有其丑无比的赶尸匠图片时，穆然的胃里一阵翻腾，急忙跑到窗口，看向远处的樱花林，捂着心口深呼吸。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让穆然感到恐惧到无以复加的东西，那么这种被人们臆造出来的清朝僵尸当之无愧。倾星初中毕业时，她们全班女生顺应“挑战心理承受极限”潮流包场看了一部立体港台典型版僵尸片，从那时起，倾星的脑子里被种下了恐惧这种东西的种子。

　　“穆然，吓到了吧，走，不看这些了，你不是爱泡图书馆吗，我们社长办公室就是个小图书馆。”周银把穆然拉到了一个六七平米的小房间，里面书架上，书桌上，堆满了书籍。

　　穆然看傻了，用书山书海来形容眼前的书丛也不为过！这些书都呈现出一种灰旧感，仿佛古籍一般，穆然不禁一阵欣喜，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相关记载呢！她很快泡进了书堆，如饥似渴地翻阅起来。

　　一本厚重的书引起了她的注意，封面满是灰尘，可拍掉灰尘仍旧没有发现书名，封面显示出一种血液凝固成痂后的颜色，她凑近这片暗红色仔细探寻，确实没有任何字迹。

　　翻开，一页一页，全是名词解释，这些名词全是没听说过的，“人灵族”、“匿士族”、“猎魂族”、“生魂族”、“圣灵”、“灵使”、“噬魂剑”、“退化之咒”、“黄金血”……

　　她压抑着震惊与激动，轻声念着关于“黄金血”的解释：流淌于至纯至善人类之躯，能解除生魂的退化之咒，拥有黄金血之人类赐予无病无饥渴之异能——

　　“可以借给你。”

　　这冷不防蹦出的声音吓得穆然后背一阵透心凉。

　　“谢谢！那我拿回去看看，看完了就还你，我看书很快的。”她回答道。

　　微电影开始放映了，穆然把书放在膝头，眼睛盯着投影屏，心里却只想着看书里的内容，好不容易等到电影放完，迫不及待地告别了张一彪，和周银说了再见，便匆匆回公寓去了。

　　她打着电筒，蒙在被窝里花了整整一晚时间把这本书看了个大概，它是一本科幻小说的衍生书么？专门用来介绍那本科幻小说里面出现的永生族及其那个虚拟出来的世界？她认为这种可能性才现实。

　　可这样一本写满无稽之谈的书，却有那么一段描写正好与她的异常之处相契合，这是巧合吗？仅仅是书的作者想象出来的吗？有可能书的作者是取材于现实，而非凭空想象的吗？穆然得不出答案，上网搜索也没有找出任何与这本书有关的东西，书里所描述的名词网络上根本不存在。

　　她只能去询问张一彪，打听一下这本书的来历。

　　在去社团楼找张一彪的途中，她却意外地碰到了林式漠，并受这男人的邀请来到了校外的“凯瑟琳咖啡”。

　　在这飘荡着浪漫气息的地方安顿下来之后，她的眼睛完全不知道该停在哪里？玻璃墙外报刊亭旁的那棵大树，桌上细颈瓶里的那朵玫瑰，还是自己抠住桌沿的食指？

　　女服务员走到桌旁，温柔地询问式漠：“您好先生，请问想喝点什么？”

　　这只差流出口水的女人只顺带礼节性的匆匆扫了穆然一眼，随即眼睛又黏在了林式漠身上。

　　“白开水。”穆然急忙开口，她知道一定不会是自己买单。

　　“我也一样，谢谢！”式漠礼貌地一句。

　　服务员刚刚把杯子放下，穆然便捧起清透的方形玻璃杯，狠狠喝了一口水，她的额头已经在空调制造的温暖空气里冒出了几颗小小的汗珠。

　　“把书给我。”式漠伸出手，下命令似的说。

　　穆然连忙把书放入他那白净的掌心，“你是来我们图书馆借书？”

　　“不是。”式漠翻过手掌，把书移到自己跟前，压在手下。

　　“哦。”女孩甜甜地咬着唇，心想着：“难道是专程来找我的吗！这样看来，我们算是朋友了！”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啊？我——找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找你要回这本书。”

　　“是你的书么？”

　　“对，我的。”

　　“可我是跟张一彪借的！”

　　“他跟我借的。”

　　“可我还没看完呢！”

　　“只能怪你看的太慢了。”

　　“可我才借了一个晚上，这么厚的书，一个晚上哪里能看完！”

　　“要看完干什么？小孩子少看这种莫须有的东西！”

　　“我19了，不是小孩子！”穆然轻声怨到。她无所适从地扣着桌面，这男人怎么老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口气，我分明是老成持重的类型，到了他面前怎么就变成了黄毛丫头，重要的是，他看着也只比我大三四岁而已！

　　“以后离张一彪远点！”林式漠说着拿起水杯，却并没有喝水，只是轻轻晃动杯子，用那双深邃迷人的眼睛观察着杯中的微澜。

　　“你认识他？”穆然好奇地问。

　　“认识。”

　　“为什么要离他远点？他人很和善的。”穆然实在受不了他的惜字如金，同时也受不了自己不擅长于生气的性格，可有什么办法呢，在他面前，自己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卑微入了尘埃。

　　“听说过‘人不可貌相’这五个字吗？”

　　“谢谢你这么抬举我，可我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吸引人，我敢肯定张一彪最多只是把我当朋友。”她卷着自己的发梢，无奈地说。

　　“我说了他对你有非分之想吗！”林式漠摇动着水杯，上扬着嘴角，似笑非笑地告诉女孩，“这世界远比你想象的复杂。”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们，算是朋友了是吗？”女孩捧起服务员刚换过来的满杯水，咕噜咕噜一顿猛喝，企图浇灭伴随着这句话而冉冉升上心头的难为情。

　　服务员边退边笑，差点撞上了身后的大圆柱。

　　穆然知道自己的脸不能再红了，要是能直接把这杯水倒在脸上该多好！

　　“还谈不上。”林式漠摇着头说。

　　水杯从穆然的手心滑落，水洒在了桌上，她慌忙站起来，手足无措得在背包里一顿乱翻，却并没有搜寻到纸巾。脑袋全然懵了，眼泪已经涌进眼眶，牙齿咬到了嘴唇，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逃跑原本不是她想做的，可她就是跑了，撒腿就跑，跑到门边使劲往外推门，可愣是推不开。

　　一个服务员想过去告诉那心急如焚的女孩这门是往里拉而不是往外掀的，刚走出两步却被林式漠伸出一只手拦住，示意她不要过去，让他来。

　　他抓住穆然的手腕，拉她退离了玻璃门，把门拉开，女孩嗖的一下从他的臂下钻了出去。

　　走着走着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个陡转身，差点撞在了跟在身后的式漠身上。

　　她怎么会知道式漠就跟在身后呢，顿时觉得尴尬不已，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结结巴巴地说：

　　“那个——忘了付钱——那两杯水——”

　　接着像每次紧张时一样，习惯性伸出右手，想把脸颊的发丝抚向耳后，可这边脸颊上并没有发丝垂落，于是，笨拙地反着手在左侧额际慌乱一抹。

　　“免费的。”式漠轻轻咳了两声，说。

　　“哦。”穆然尴尬地笑了笑，制止了又想抬起来的右手。

　　林式漠的那句“还谈不上”让女孩觉得自己自尊完全扫地了，此刻她的脑袋像被插/进了注射器的针头，脑子里的东西很快被抽了个空，整个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飞快地逃离，完全无意识地逃进了废弃的老街。

　　即将重建的老街被绿色围障包围着，蜿蜒伸向华海大学方向，一排排的楼体已经倾颓，一片破败不堪的景象，脚步急乱的穆然踩到了一个啤酒瓶，差点栽了一个跟头，这一瞬间，她整个人顿时像走进了冰库一样凉爽，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发现自己竟然身处老街，这里脏乱破败，看不到半个人影，冷飕飕的阴风卷起一撮黑色毛发，毛发飘飘荡荡，飞进了只剩半截的民宅，景象着实骇人！这可不是一个女孩该来的地方，穆然打了个寒战，后背一阵发凉，她莫名地感觉到身后有东西，颤抖着转过身，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是林式漠！他的脸煞白不堪，眼神阴鸷可怖，牙齿紧咬，颌骨颤动，紧攥着拳头，指骨在咯咯作响，活脱脱一头意欲吃人的野兽！

　　她后退，野兽却步步逼近，终于，女孩惊恐地撒开了步子，快到她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是在跑，倒像是在飞了。

　　拐过弯回头时，林式漠已经不在视野里，她捂着心口舒着气，这出气的声音大地夸张，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蒙住嘴巴屏住呼吸，那“嘿嘿嘿嘿”的声音还清晰地晃动着，天哪！前面是一条体型硕大的狮子般的棕色藏獒，正伸着舌头盯着她。

　　她看看硕大的狗，再回头看看来路，绝望地立在原地，脚底像灌了铅，无法动弹。

　　藏獒突然吠叫着冲了过来，女孩惊恐万分地掉头逃跑，可还没跑出几步便绊倒在地，她战栗着用手臂挡住了眼睛——

　　可是却听到了一声狗的凄惨哼叫，她从极度的惊悚中睁开眼，看到林式漠把手里的藏獒抛到几米开外，藏獒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女孩惊恐地蜷缩在地上，看着林式漠走过来，伸出手，尽管这男人的脸一如在咖啡馆时般俊美迷人，她也无法对他伸来的手做出任何回应，她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了。

　　丢了魂似的望着他，脑子里浮现出他那煞白的脸，深潭般暗黑而阴戾的眼睛，那每一寸似乎有一种无形的杀戮之气正欲呼啸而出的皮肤——

　　林式漠蹲了下来，平静地对女孩解释道：“我家世代习武，从小我便开始练功夫，精通十八般武艺，铁布衫，铁砂掌，螳螂拳，血滴子——”

　　说得女孩脸上露出了笑，他才打住，乘势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会吓成那样。”式漠放开女孩的手，微笑着后退了几步，说。

　　“你，你是故意吓我的？”穆然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皱眉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灰尘，该作何感想呢？有种血气逆流的感觉，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呢！。

　　“你那副样子真的好吓人——”她板着脸说。可就连责备也充斥着甜蜜的感觉，她觉得自己有些无药可救了。

　　“有张一彪办公室挂的那几张图吓人吗！”式漠收起了笑，崩起一张冰冷的脸告诫女孩：“以后离张一彪有多远是多远，知道吗！”

　　“可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因为那几张图片就把别人定义为坏蛋，有些说不过去的。”女孩试探着问到。她相信林式漠的话，无条件相信，可谁也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式漠给了她两个字。

　　“什么？张一彪是□□组织成员！”

　　“我没那样说！”

　　“他真是□□分子吗？”

　　“我没那样说！”

　　“他有加入□□的倾向？”穆然激动地追在林式漠身后，在发问，也在自言自语：“我该告诉周银吗？让她退出功夫社？那些功夫社的同学怎么办？他们会不会也跟他是一样的？该去教务处检举他吗？可我没有证据呢！”

　　女孩乱哄哄的思考让林式漠这句话止住了：“我只是用了个比喻而已，他跟□□分子一样危险，懂吗？”

　　“他是你师弟吗？”女孩不是在开玩笑，这是认真的发问。

　　这句话把林式漠逗地只想大笑，费了好大的劲，他才压制住了笑意，盯着女孩那双天真的眸子说：“我跟他认识有些年了，熟识而已。”

　　已到了老街尽头，式漠再次叮嘱穆然：“记住，远离张一彪！”

　　女孩听话地点了点头，没来得及说再见，林式漠的身影已经拐过面前的大厦，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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