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将至的情人们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小超市当售货员。
　　老板姓武。他上下打量我几番后，咬着嘴唇决定录用我。令我没想到的是：他不光录用我还要重用我，把搬运工的重任也信任地交给我承担。
　　老板有四十岁，短粗矮胖，有《水浒传》里武大郎的模样。一看，就能感觉到他有在街头做小买卖的油滑经验。
　　他翻箱倒柜找出一盒烟，还让一个大妈级别的售货员给我打开一瓶矿泉水，拉我坐下来。他给我点上一支烟，神经兮兮地说：“你也抽一支尝尝，这个比较真。”
　　一阵感动油然而生，我冒出一句：“您，以前卖过烧饼吧，就是街头小摊点的那种，上面带几颗芝麻。”
　　老板猛劲吸了一口烟，两个鼻孔呼呼冒着烟雾，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他的头发如果再立起来，我一定认为他是非常生气。我心想：他可能觉察到我把他当武大郎了。我惭愧真的把人家当成了武大郎，要不怎么和烧饼拉扯上了。我干咳了两声，喝了两口水，不想再多说话。
　　他接着吸了一口烟说：“看来，兄弟在这一带混的年头不短了啊。烧饼是卖过，干了一年多，攒了几个钱就干更赚钱的炸油条了。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去了。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给一家早餐搭配炸油条。干了一个多月，投的钱还没有收回就出来，就让附近住的一个老京城油子把摊儿砸了。他大爷的，那个孙子，每天一大早就拉着一条狗来吃早餐。都是要两份，他吃一份，狗吃一份。呦呵，那狗不光能喝豆浆吃包子还嚼着吃油条。”
　　说到这，老板把嘴里的烟屁股吐在地上，用脚使劲地拧了几圈。他砸吧几下嘴，像是学狗吃油条。他的嘴里还冒着烟，只是鼻孔里不冒了。
　　“真是邪门了，那天那个孙子，没先和狗一起遛弯。大老早，就先过来了，进门还说先看看，一会儿晨练后再过来吃。凑巧的是我正往面里加洗衣粉，让那个孙子和狗一起看到了。我这不是想让油条起泡嘛，看起来更大，口感也酥脆嘛。可那孙子当时就火了，看到啥砸啥。我在狗叫声中，喊着：‘别砸了，那些东西不是我的，是人家饭店的，我是只管炸油条的。’我越喊狗越叫，那个孙子越砸得得劲。结果事后饭店的人给我清算，我陪人家三千多。我还让那孙子一拳打坐在地上，正好坐在炸油条的面上，半天也没起来。其实真打我能打过他，可怕他的狗。现在那样的狗少了，站起来比我都高。”他又点上一支烟说，“最后那孙子说：‘记住点，没完儿，我上午去医院给狗体验体验，再来算总帐。’他骂骂咧咧也不管狗，自己伸展着胳膊走了。也不知道狗怎么找到了我头天剩下的油条，叼了两根，追了上去。”
　　我正想问狗是不是吃你的油条上隐了，老板总结说：“唉，不说这个了，每个成功老板背后都有一段一把眼泪的创业历史啊！”
　　我取了一支面前凳子上的烟，点上说：“放心，我以后不让带狗的进来买东西。”
　　“不，不，狗没事，超市对付的工商的人。我以后慢慢告诉你怎么对付，现在说多了，怕你记不住。”

　　我开始了像学徒一样的售货员工作，虽然苦点累点，干得还算开心。老板还真拿我当兄弟，教了我不少行业技巧。比如厂家来送货，我在搬运时，能在送货人员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把袋装的小食品弄坏，厂家就得补上。坏的我和老板就能一起吃，当然大都吃不完，老板就带回家给孩子吃。
　　我们有了一起作弊的事后，关系马上就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他不让我叫他武老板，叫武大哥就行。我表面上叫他武大哥，心里却叫他：武老大。
　　这天，武老大忧心忡忡地对我说：“我这几天去厂家联系货源去，弄点新品种，更新换代一些商品，上个档次。但是呢，大概可能，就是差不离吧，资金会周转不过来。我看人家大商场都搞促销，那家伙的，还有买汽车送小姐的，你还别说汽车不好，那小姐……唉，不说了，怕你多想。我们也搞一个促销吧，把这些陈货清理清理，买五送一。”
　　我们这个超市不是因为小，而是武老大的确不认识几个字，所以了，无论再重要的决策，也都是口头一说，根本不会有文字记录，更不用说还打印出来做成文件了。
　　我把武老大的促销决定，听反了，理解成买一送五。我大力跟顾客宣传我们的促销力度，告诉他们从明天超市开门，所有商品一律买一送五。让来买东西的外地人，以为我们这一定全是假货，要不就是在设套骗人，带着一脸的狐疑放下要买的商品，找个弱智的理由，慌张地离开了。可附近的老顾客却深信不疑，一传十，十传百，一夜间，好几个社区的大妈大爷们都知道。
　　第二天，天没亮，大爷大妈们就来排队。我只有自做主张决定临时雇两个漂亮的售货员，以彰显促销的决心和诚意。
　　我对蜂拥而来的一群女孩实行面试淘汰法。面试用去了很长时间，大概是十选一，最后留下了我看着顺眼的两个。要不是大妈大爷们在外面等急了，骂声一片，我还准备不少心理测试和脑筋急转弯的题目，也得面试一个上午。
　　外面有人喊：“现在没一个好东西，面试，面试就想占人家便宜。”我实在脸皮还不太厚，只好决定面试草草收场。说实在的有几个女孩儿我都没看太清楚。
　　第三天晚上，武老大来取钱时，整个脸铁青，仿佛整个头比以前大了一圈，我感觉他大概可能会气死。我不想解释什么，只想着一跑了之。武老大高喊着让我陪钱，语言比较刻薄，大有不陪钱就要命的意思。我说：“你还没把我的工资全给我呢，二个月了，每个月只发给我一半的工资。”
　　武老大嘿嘿一笑说：“我就知道你会出错，提前留了一手。”
　　这一回轮到我生气了，我在火冒三丈之下推倒武老大，几乎是踏着他的身体冲出去，跑的。
　　跑了很远，我才放慢速度。突然，我听到细碎的跑步声，急停。回头一看，两个美女售货员在追赶我。
　　我问：“我都辞职了还跟我干嘛？”
　　“我们工钱你还没给呢？你不是答应一天一百块钱吗？”回答像喊口号一样齐。
　　看来跑的速度还不够快！我一加速一溜烟地钻进了一条胡同里，消失得我自己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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