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我们回家

　　冷暖今天起得格外早，因为她要悄悄地去医院找Richard。
　　Richard算是冷暖的大学同学，意大利人，帅哥，两人相识于美国，相知于意大利。冷暖在美国最穷困潦倒的时候，Richard是一个跟着父亲到美国寻访的医学学生。
　　那场相逢的剧情十分狗血，冷暖在快餐店打工，收拾餐盘的时候将可乐洒在了Richard精致的小西服和那双意大利手工皮鞋上。诚然当时Richard是个彬彬有礼的小绅士，可对一个十九岁的孩子来说，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衣服和喜欢的老鞋匠悉心为他打造的皮鞋被低廉的饮料弄脏了，这是一件十分让人郁闷甚至想要大发雷霆的事。
　　Richard的家教很好，虽然郁闷，可他忍住了。那个穿着工作服的东方女孩慌张地拿来干净的毛巾为他轻轻擦拭，用中英文混杂的语言表达着歉意，他只能听懂那句不断重复的“sorry”。
　　她额头有细密的汗珠，低着头不停地擦着，一遍一遍，一遍一遍。他感到不对劲，对那女孩说不用擦了，女孩止住了动作，却没有抬起头。良久，她的肩膀有轻微的浮动，Richard看见她悄无声息地哭泣，双手握得紧紧的。
　　十九岁的少年有些慌乱，他从小接受贵族教育，贵族是不可以将女士弄哭的。他说真的不用擦了，洗洗就好了，真的。那个东方女孩用她不算流畅的英文问他：“先生，难道每个人都要先一无所有，才能继续前进吗？”
　　这是日后的冷暖仍旧不停问他的问题，一定要先一无所有，才能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吗？日后的Richard笑着说：“Warmie，你已经拥有很多了。”
　　美丽，财富，亲人，朋友……这是日后的冷暖的，不属于十年前那个在美国的夜晚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只有对美国的恐惧和对往昔无尽的伤痛，独自一人在这个陌生的国度悄悄地活着。

　　咨询处的小护士告诉冷暖，医院最近并没有接待过哪位外籍医生，Richard没有到这家医院，或者说，他还没到中国。冷暖记得Richard向来准时，兴许是临时有了别的行程。
　　反正如果Albert和Maggie没有走漏风声，Richard也不会知道她来了中国，这样也不算是爽约。冷暖本想给Richard一个惊喜，她整整提前三个月来到中国，布置了自己的店面，摸清了这个城市如今的样貌。她准备带着Richard浏览这座曾经生她养她的城市，见见她儿时留下的些许印记，跟他说说这座城市为她留下的喜悦和悲伤。
　　冷暖没见到Richard，却见到前些日子有过一面之缘的顾城。顾城穿着白大褂，一边走一边同身边的实习生低声说着什么，见到冷暖时微微一怔，便独自走过来。
　　“冷小姐？”顾城聊有趣味地打量冷暖的一身行头，宽松裸肩的深色T恤，黑色的牛仔长裤，肩上搭着新款的包包，俨然一副时尚风标的样子。冷暖本就是个混血，黑眼睛，高鼻梁，眉眼棱角分明，是个不可多得美女。顾城回想起第一次见她的那套村姑扮相真是好气又好笑。
　　医院附近的咖啡厅里，顾城从容大方，换掉了白大褂穿上休闲的衣服，一边喝咖啡瞧着冷暖。相比之下，冷暖便显得十分心虚，不时偷瞄人家，最后终于挺不住了，挺起胸膛：“顾先生，前些天的事……其实有些隐情，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实在是……家母太过热情。”
　　顾城点点头，放下杯子：“令堂很年轻？”
　　冷暖脑子一震，心说Maggie只比我大两岁，自然是年轻，可若是这么说顾城一定会觉得自己在玩他。冷暖自己就是学医的，不过当年学医动机不纯，学业不精，最后也没当成个医生。不过她认识许多医生，也许是职业的关系，学医的人大多心思缜密，冷暖在想怎么搪塞过去。
　　“冷小姐，别紧张，我没有为上次的事生气，我只是对你很感兴趣。”顾城笑得阳光和煦，“冷小姐不会连朋友都不给我做吧？”
　　冷暖笑了，点点头：“好。”她压了压胸口，又笑笑，“我叫冷暖，刚刚从意大利回来，准备在这里开一家服装店。嗯，已经找好了店面，装修也差不多了，最近就会开业。这是地址。”冷暖递给他一张名片。顾城双手接过：“Warmie？你的英文名？”
　　冷暖有些脸红：“我在国外的朋友都这么叫我。顾先生如果想定制时装一定要来找我。”
　　顾城点头：“一定。”冷暖起身，恭恭敬敬：“顾先生，我先走了。”
　　顾城也起身：“这么急？”
　　“我现在联系不到我的朋友，我想找找他。”她一脸歉容，恭谨而疏远，“顾先生，实在抱歉。”
　　咖啡厅的门打开，女人风姿绰约地走出去。顾城把玩着手里的纸质名片，直到被一只手抽出去。他笑看着安以辰：“这就是你说的暖暖？怎么不敢见她？喂，要是我告诉孟婷，你会不会被那个姑奶奶炖了？”
　　安以辰随意靠坐在桌上，低头细细抚摸那张名片。白纸黑字，暖暖的名片，写的却是另一个名字。Warmie，那是离开他后她用的名字，Warmie是冷暖，却不是暖暖。
　　他握着一张小小的纸片，用了那么大的力气。他说：“顾城，你知道吗，十年前的我是个混蛋，我以为所有东西都该是我的，可是我错了。我什么都没有，却自以为是地相信那些假象真实而理所当然。”
　　他说，如果告诉谁暖暖的存在，就可以让我回到十八岁，我愿意拿任何东西去换，金钱，地位，荣誉，甚至是，生命。

　　冷暖站在街道上看那个广告电视，上面是陆成禹做的西装广告，人模狗样的。
　　城市川流不息，冷暖站在陌生的街上驻足不前。她想到多年前的夏夜，安以辰骑着单车，一只手便能将她抱到后车座上。他们在人烟稀少的土道上，野花遍地的小巷中，在夕阳将落的黄昏中放声欢笑。安以辰白色的棉布衬衣贴在她的脸颊上，她傻傻地笑，安以辰少年清爽的嗓音随着风传到她耳边：“暖暖，开心吗？”
　　他骄傲地，高声地喊着：“暖暖，只有我能让你这么开心！以后只能跟着我混，知道吗？”
　　冷暖笑了，戴上了大大的太阳镜。
　　你骗我。她仰起头，高傲地踏着高跟鞋，太阳镜挡住了她的眼睛，却挡不住默默划落的泪。

　　Temperature。
　　冷暖的小店里，三十上下的女人匆忙地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冷暖帮她拿衣服：“夏姐。”
　　邱夏是冷暖前些日子聘请的服装设计师，三十二岁，长得漂亮人也和顺，是个单亲妈妈，有一个八岁的女儿。小姑娘长得圆溜溜的，有些怕生，冷暖挺喜欢她的。
　　邱夏有些抱歉地说：“小米今天话剧汇演，我得赶去陪她。订单和图纸我都放在抽屉里了，先走一步了。”
　　冷暖点头说好。邱夏抓起手机和车钥匙，小跑到门口忽然停住了，转过身笑着问：“Warmie，今天有约会吗？”
　　冷暖摇头，邱夏的头朝门口偏了偏：“跟我一起去看小米的话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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