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芜重生记

　　从禧寿堂出来，已经日上三竿了。今日天气甚好，虽还是冷地透骨但总算见了太阳。阿芜做鬼时昼息夜动，长久不能在日光下了。现在还了肉~身，她很愿意多晒晒太阳。

　　见路经的这一处，因着冬日里万物萧条，入眼都是些枯枝老藤。天地间只剩下青灰颜色，沿着河水蔓延开去，竟有些苍凉气。阿芜楞楞看地出神，连眠月连唤她数声也未察觉。

　　“奶奶，在这风口站久了小心受寒，您才刚刚好，该仔细些的。”眠月替阿芜拢紧了大氅的风毛领口，又塞了个手炉与她。

　　阿芜回过了神，收了刚刚的情绪。她想事情简单，总还是有眠月待她这般周到这般好的，那不还是很好的吗？

　　这就往回去，刚迈步，就觉得脚下似乎是踩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草丛里有一块玉牌，正是刚刚被自己踩中的。

　　阿芜俯身将那玉牌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端详了起来。那玉却不是什么极品的货色，但既然是在内园里拾到的，怕是哪个丫头遗落的。当下里递与眠月让她手下，想那玉牌主人寻起来自己也可归还，总比无头绪地寻找来地便宜。

　　却说那容香园里，柳姨娘盯着身旁的丫鬟香巧，冷冷地发问：“院子里那位是怎么回事？”

　　香巧只觉浑身一个激灵，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头连连，口里忙不迭地说道“香巧知错。”

　　柳姨娘也不阻拦，看了好一会，只见香巧把头磕地青肿了一片才开口道“罢了，这事也由不得你，起来吧。”

　　香巧匍匐在地上，柳姨娘看不见的脸上，已然挂了两行泪水。却也不敢多言只是喏喏地回了句“香巧不敢。”

　　“事情经过，你细细与我说。”

　　“是，姨娘息怒，香巧一五一十地说与姨娘听。”香巧暗暗擦去了泪水，膝行到柳姨娘跟前，“就在昨儿个，奶奶说要去园子里转转，明巧便急急地赶来告诉了奴婢。奴婢吩咐了明巧暗暗地跟着奶奶，有机会就……

　　等下人们发现奶奶落水叫嚷起来，人看着已经不行了。原以为事成了，哪想过晌午奶奶就醒了。香巧也不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香巧斟酌着说完了最后一句话，静静地等姨娘发落。

　　她跟随柳姨娘多年，可以说是心腹，又怎么会不知道柳姨娘的脾性。自入了侯府，见识到了这许多在外面连想都不敢想的富贵后，姨娘的性子就越发的癫狂了，眼睛里就更容不下丁点不利她的东西，性情也越发薄凉了。自己虽然算是个陪嫁丫头，但要自保，也只得如履薄冰般地谨慎过活。

　　柳姨娘站起了身，不去理会跪在一旁的香巧。踱步到了那架卷草纹多宝阁前，抚着阁上摆的一只翡翠笑佛摆件转动着心念。

　　这一次不成功便罢了，现只不能落下把柄。柳姨娘思及此，“事可料理清楚了？”

　　香巧想起明巧的下场，晃了晃身形，“料理好了，姨娘放心。”

　　明巧替姨娘了这样的差事，姨娘素来对办砸了差事的奴才不留一点情面，香巧知道，遂不用姨娘吩咐，就狠了心办了。只求由自己出手，能饶过她的老子娘。

　　“你办的差事，我自然放心。你也需当的起我放的这个心。”柳姨娘走到了香巧的跟前，顷身下去，虚扶了一把，让她起来。

　　“瞧你这额头，青肿成这样可怎生的好，快快下去敷些子个药膏吧。如花的年纪里，这俏~脸上留了疤可不美了。去拿了我那三七活血化瘀膏用吧。那个与你的伤最是有用。”又拉过香巧的手，轻轻地拍了下她的手背道“我知你忠心，办事也得力。多年的老人了，我心里疼着你，让你受点罚受点苦自也是为你好。今天你也忙了这半日了，晚间就让来如巧上夜吧。下去歇着吧。”

　　香巧此时背上已是湿濡了一片，喏喏地应了。柳姨娘嘴上挂上一抹笑意，目送了香巧出去了。

　　且说香巧拿了三七活血膏回得自己屋去，一只脚刚踏进了房里，翠屏就忙忙的上来拉她去炕上坐下。神色莫不有慌张惊骇之状。

　　“香巧姐姐，我刚刚听说明巧姐姐被送了出去。忙忙去瞧，到了明巧姐姐的屋，哪还有一丝人影。我偷偷去问徐妈妈，妈妈只说明巧姐姐留不得了。好姐姐，你快说说明巧姐姐这是犯了什么错了，我们自小在一处的，明巧姐姐待我最好。现在被送出了府，这下里可怎生的好。”说着捏着帕子摸起了泪。待再抬眼去瞧那香巧，入眼就是她额上的青肿，不觉惊愕出声“香巧姐姐你这是怎么弄的。”

　　“不打紧的，姐姐办错了差事，姨娘小惩大诫罢了。”香巧心里苦笑，这点伤，比得明巧，根本不算什么。且这已经是念着这些年的风雨同舟了。

　　香巧知道自己在这侯府里的唯一依傍就是柳姨娘。她比不得翠屏，甚至比不得徐妈妈。翠屏是府里的家生子，老子娘具在侯府里当差，还有一个哥哥在前院里。翠屏虽是奴婢身子，但平日里有一家子的照拂，比之府外那些穷苦人家，怎可说不是一种幸运。再说徐妈妈，虽也是和姨娘一道来的，本不是府里的人。但现下掌着莘园大厨房管事妈妈这一职，往日里人情来往，积蓄下些银两体己却也是比自己容易。

　　只有自己，想在府里体面地活下去，唯有死忠自己的主子。小心逢迎，谨慎办事罢了。

　　“你瞧，姨娘还是念着我的好的。特特赐下这三七活血的膏子，吩咐我~日日抹了，于消肿化淤处最宜。”香巧看着眼前这个仍稚气未脱的女孩子，她脸上为明巧流的晶莹泪还未干，此时正用帕子轻轻擦着自己额头上的伤，满面的心疼之状。

　　香巧觉得自己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翠屏轻轻触碰着，话语间真诚了起来，“翠屏，以后你万万不可再问关于明巧的事情，也千万别往主院处去，老实本分干好自己的差事便比什么都好。”

　　“为什么啊。明巧姐姐就这么走了，我有好些体己想给她。她出了府，老子娘又不在身边，靠什么活下去”

　　香巧于心不忍，到了嘴里的话绕了三回，终还是换了说词“明巧办错了事，让姨娘遣了出去。你当是什么大事。即是遣散，也不是发卖，自是寻了她老子娘来领回去。你呀，只一颗心办好自己的差事罢。”

　　“嗯，那便最好了。我不去主院便是，只缠着姐姐你罢。”翠屏心思单纯，又怎么会听出香巧是在哄她，只笑闹了一阵，帮香巧抹了膏子便去干自己的活计了。

　　且说香巧寻了无人在意的时候，悄悄唤人去把明巧的老子娘喊了来。

　　东角门吱呀呀地开了，两个庄户人家衣衫的人忙忙地迎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着“明巧那丫头怎么了？”

　　婆子指了指推车上盖着席子的尸首，并不作声。那中年的汉子唬了一跳，慌忙跑过去掀了竹席子来看。一旁的妇人看了推车已然瘫倒在地，动弹不得了。

　　“哎呦，我的明巧啊，你怎么就这么死了啊。我们一家子都管着你吃饭呢啊，你哥哥才说上媳妇人管我们要聘礼呢啊。哎呦我的明巧啊，你死地好冤啊。”那汉子见了席下躺地正是明巧，呼天抢地似发了疯。忽然强步上前，提了婆子的衣襟就质问道“我们明巧是怎么没的？”

　　那婆子被吓了一跳忙忙挣脱开，哼了一声心道什么东西，理了理衣衫，不耐烦地说：

　　“明巧丫头办事不利，她自己畏罪吊死了。”

　　那汉子似是不信，待要再问，可转念一想，家里是卖女为奴的境地，儿子又是在娶亲的关节眼上，便生生把疑问给咽了下来。只扮了狠道：“可有丧葬赏钱？”

　　婆子眉眼里已藏不住鄙夷的神色，也不去回他，掏出两锭银子掷了过去，啐了一口晦气就走了。

　　那汉子掂量了下银子，不少。忙就揣进了胸口，按了按。推搡着那妇人上了推车，妇人早已哭成一个泪人，这当下哪有力气，爬了好几次也没爬上车。那汉子光火之下呼哧一掌拍在妇人脸上，妇人当下昏厥了过去。汉子也不管，把妇人扔到车上，推了就走。边还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若是当了姨太太，想来赏还多着呢。”

　　至晚间，因姨娘放了香巧的假，她终于有了一个稍长的属于自己的时光。也不去管别的，只在油灯下做着针指。细看去，却是一双葛青色的粗布鞋面，密密的针脚扎扎实实。鞋面上绣着明暗两处式样，在明处是飞鸟的刺绣，暗处是云纹。那弧形的云纹头部绣有一个精巧的鸟头，末端有一条曲线，一只飞鸟昂首于鞋面上，栩栩如生。现下里已经绣了大半，只等纳上了鞋底便得了。

　　香巧专心致志地做着，想着这双鞋穿在他脚上的样子。心里一阵温暖。也不知道他可好，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自上月里匆匆见了一面，就再也没有了音信。心里挂念的紧。香巧想起那日见他脚上穿着的双破旧的鞋子，不由一阵心疼，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四下里静静地，夜已经深沉了，月光大~片大~片地洒在院子里，偶尔能听得池里的锦鲤游水发出的哗哗水声。这一刻是那般的静谧，安逸。似乎白天的一切都已经逝去无迹可寻。整个世界仿佛都睡去了，一切与她无甚相干。只这屋里的一盏油灯散出豆点的光亮，温暖着香巧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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