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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笙
叶澜醒来后,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到现实,而是在一处高脚的竹屋里,她的胸口还微微发疼。
救她的姑娘眉目可爱,衣服穿着似乎有些像苗人。
她正吃惊着想,难道她又穿入另一本书了?那姑娘笑嘻嘻介绍自己说“我叫那笙,你叫我阿笙就好了,姑娘你叫什么?”
她被那笙这个名字击打得难以回神,只是喃喃说:“叶澜。”
“啊,听名字是中原人呢。只是你胸口有伤,昏迷在寨子外,不知是怎么回事?”
“啊……”叶澜愣了一愣。
她恍然大悟“哦,不好意思,我这么问不好,若是有难处,叶姑娘你不用告诉我,好生养伤便可。”
那笙微微一笑,露出浅浅的酒窝,笑颜明亮得有些晃眼。
叶澜捂着右胸,还丝丝泛着痛。她看着面前这个苗人姑娘将瓷碗递给自己,讷讷地问她:“这是哪里?”
“蜀州,这里是南部的苗寨。”
叶澜完全不知道蜀州是何处,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她在中了那一支长箭后,并没有死去,也没有回到自己的世界。
她似乎还在云荒的世界游离,不仅是空间上的游离,甚至还跨越了时间。
比如眼前的苗族姑娘就是很好的证明。
那笙,这个名字,想来再过几年也不会太过淡忘。
毕竟这是贯穿全文的线索人物,带领读者进入这个云荒世界的女主角之一,初登场时似乎才十七八岁,明媚得像是破开云荒厚重乌云的阳光。
“听阿叔他们说,中原到处都在打仗,很危险啊,连着蜀州都开始动荡了,对了,叶姑娘你从哪里来啊——我可以问么?”她眨眨眼,乌黑水光的眼仁里叶澜似乎都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我从……西边来的,是啊,到处都在打仗。”
“连西边都打起来了啊?”那笙皱着眉,嘟起嘴“看来是要听阿叔的话,往深山里躲躲了。”
叶澜心里到底不是很确定是不是有重名的情况,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她:“那笙你知道云荒吗?”
那笙眼睛一亮,笑说:“知道知道,桃源仙境啊,那里不会打仗不会流血,温暖如春——阿叔他们说要是军队打到苗寨来,就带着我们往西翻山,去云荒!对啊,不用躲在深山里,我们可以去云荒看看!”
她心里不知是开心还是沮丧,堵着心口,略略发疼,也许是伤口的缘故。
看着这么灿烂的姑娘,她嘴里描述的云荒世界,可远没有那么美好,或许世上没有一个地方是桃源,有土地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人心,而人心所在之处莫不是争名夺利,血流成河。
“哎?叶姑娘也知道云荒啦?你也听说过是不是?知道那里怎么样吗?”她兴致勃勃地凑近叶澜,问她。
叶澜淡淡一笑:“那里啊,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也会有战争和死亡,你还要去么?”
这是实话,叶澜看见那笙的眼眸瞬间没了光彩,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那笙黯然道:“是吗?但是,听说蜀州外面已经开始人吃人了啊,那边也会这样吗?”
到处都是血和火。
叶澜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安慰。
“哎,都是后话啊,叶姑娘你先歇着吧,我去煮饭,到时候来叫你啊。”她脸上又挂上笑,点头退出了房间。
这下,只剩下她一人,透过小小的方窗,她可以看见屋外参天的树木,叫不出名字,却是郁郁葱葱,偶有阳光直射而下,洒在窗边的地上。
叶澜捂着依旧作痛的胸口,小心翼翼地爬下床,站在窗边。
这个两层高的小竹楼,目光之下都是蓊郁的草木。
她的胸口还很疼,但是包扎着白棉布,却没有透出血来——那一箭到底让她活了下来了。
但是她还在这个书中的世界,纵使也许距离云荒千里,却还和他在同一片青空之下。
若这个那笙的确是原著里的那笙,那么此刻叶澜现在是在百年后的书中世界了。
她妄图改变那人的命运,迎接她的是穿胸的利箭——这是警告吗,但是为何她又完好地活着?
那么,他怎么样了?
她很想知道。
这么想知道的话,大概要跟着那笙,顺着书中的脉络,开始这一段新的故事了。
这个苗寨不是很大,整个寨子的人加起来不过百十人,生活在蜀州的密林深处,与外界交往不密。
寨子里的苗民大都淳朴善良,对于叶澜这个外来人,并不排斥,相反还意外地热情友好。
叶澜便在那笙和其族人的照顾下渐渐痊愈。
过了近一个月,伤口结痂,脱落后是淡淡的粉色圆点,无甚大碍,只是抡起手来还会有些发疼。
当然,在大环境的友好下,也存在一些人对她充满怀疑的情绪。
叶澜能理解,毕竟这个深受箭伤的外来女子,也算身份不明,危险潜在。
例如那言,那笙的族兄,二十七八的汉子,精通山野打猎,精壮的肢体和麦色的肌肤,很符合苗寨壮年人形象,干练而犀利,就像是山林里穿梭的兽,那一双黑白灼灼的眼,仿佛能透视一切。
他对叶澜就一直是淡淡的,甚至有一日黄昏,直接上门来探望她,不,也许那日的言语该用讯问才对。
“伤好后就离开这里。”这是他临走前的一句话,至此他和叶澜基本没有再交流。
这日晨间,她打包了些衣服水粮,以及一包驱虫粉,决定顺从他的话,离开苗寨,她的伤几乎已好,想来也是没有理由再呆在这里。
那笙自是不舍,央着给她送行。
叶澜的眼皮一直突突地跳着,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这几天来她一直在想,按照那本书的情节,那笙远走云荒似乎就是因为中原的动荡不安,可是她住在这里的这一月,深山苗寨的日子悠闲而宁静,并不像是要爆发战争的样子。
就在她和那笙走到密林的边界时,她听到了隆隆的人马声,烟尘四起。
她拉着那笙细细一看,才发现那都是一队兵卒,身上犹带着殷红的血渍,长刀霍霍,却是个个神情沮丧,萎靡不已,这是一队逃兵或者说是败将。
大约是两方交战,一方败走,匆匆逃向了蜀州密林,密林葱郁,追击不易。
可是这一队人,不是逃亡那么简单,经过一个地方就像是过境蝗虫,奸淫掳掠,哪里像是一方朝廷的兵卒,分明有如悍匪。
并且虽是败将,但终究是士兵,那一柄柄银光锃亮的刀枪可不是玩具。
纵使寨子里的汉子凶悍,也抵不住人家的钢刀尖枪,况且寨中妇孺不少,男丁不过半百,怎敌得过这百来人的队伍?
叶澜脑中闪过些许念头,抓到一个想法,只怕这就是那笙远走云荒的苗头吧?
那笙捂着嘴不敢发声,叶澜一把拉过她,往寨子里跑。
“他们、他们……是要打进来吗?”她惊声,却压着音量。
“不是打你们,但也差不了太多,我们赶快回去通知族人,有个准备!你知道就近的小道么?”
那笙一听,拉着她往右边一拐,加快速度跑起来“这边走!”
叶澜气喘不及,可能是因为长时间不运动的后果,一股气横在胸口,喘不上气来,她拼命地张大嘴吸气,来缓解有些窒息的感觉,跑了小半刻,远远地见着了绿森森的竹屋顶,她才腿软地瘫在泥地上。
叶澜连连挥手,示意那笙先去通知,让自己缓缓气。
那笙倒是身体好,呼哧呼哧又往族长的屋子跑去了。
“你怎么了?还没走。”有人来扶住她的肩,蹲在她背后。
叶澜转头就看见了一双黑白的眼和微深的眉目,这是那言和她第二次的对话。
她想必是脸色通红,气喘吁吁,她忙拉住那言的手,断断续续地解释:“我们看到外面、来人了……都是兵卒,有武器……打不过的,让妇孺都避一避吧。”
那言眉头一皱,倏地站起来,食指蜷曲在唇边吹起响亮的哨声,这是一个信号,外敌入侵,霎时间林子里簌簌而动,一班手持钢叉的汉子窜了出来。
“有中原兵进来了,带着姑娘小孩儿去躲躲,”那言音色沉稳不见浮动,只是面部表情阴沉得紧,他一把抓起叶澜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你也随他们去躲起来。”
叶澜手脚还有些脱力,几乎是被架着去往后山的,她回头看了看背脊挺直的那言,不禁问道“那言你呢?”
他看着她,破天荒地笑说:“汉子自然是守寨的,姑娘家的都安心。”
那言是个不擅笑容的人,面色一直紧绷,如今的样子却是很鲜活,可是叶澜却说不出的心里发冷。
应该是的吧,这个寨子总是留不住的,活下来的人也许只有那笙。
——那本书上这么写着,并没有着重描述过那笙的苗寨是如何覆灭,甚至都不曾写过这个名叫那言的人,但是现在,他的确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活着的。
却是不久将要死去的,一个好看精壮的苗族汉子。
她想要说,想要告诉他所有的事情,告诉他未来怎样。可是叶澜到底没有说话,这时,她想要顺从书中的脉络,想要去往云荒,想要知道苏摩的境况,此刻她就不能阻止预定的事发生。
不能阻止,阻止后的结果,也许她承担不起。
后山藏身的地方被发现了,络腮胡子的兵头目露邪光,嬉笑着吩咐手下的兵将这里藏着的数十个苗族姑娘带到野地里去,慢慢传来惊叫和厮打声。
“阿金——!”那姑娘几乎吼破了嗓子,呼唤着某人的名字。
“来——叫什么?这么烈!”粗鲁的男声叫道,啪啪地拍了一掌,笑道:“死啦,男人们都死啦!乖乖让大爷爽爽也许留你一命。”
“阿金!”没有停歇的叫喊声夹杂着哭泣。
苗族的男人们呢?他们绝对不会允许这些牲畜一样的人作践他们心爱的姑娘,可是他们都死了,不能再出来保护他们了。
络腮胡忽地丢下一颗圆圆的东西,缩在一起的姑娘这才发现这是一个人的头颅,满面鲜血的,那是那言的头,寨子里最厉害的汉子。
她们已经不能惊叫和恐惧了,几乎是瞪大双眼,满目怨毒地盯着这群禽兽。
那言死了,她几乎还记得就在刚才,他还站在自己之前,活生生的,如今不过一颗无身的头颅,孤孤单单地滚在地上。
“看什么看,爽够了通通得死!哼,夷人!”他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人头,啐了一口“这东西砍翻了我四个兵,还不是被我摘了头!哈,男人都死了,娘儿们要玩够再弄死啊。”
“滚你伢子的!”一个姑娘几乎是冲过去,抱住络腮胡的脖子就咬,力气大得吓人,络腮胡一巴掌抽过去都抡不走她,他手里的匕首在那姑娘身上绞了一刻,她才瘫在地上。
络腮胡捂住脖子,气急地喊叫:“喂狗!喂狗!敢反抗的都不得好死!”浑浊的黄眼扫视着剩下的女人。
叶澜认识刚死去的第一个女人,是叫那月,一个明媚的姑娘,喜欢那言,那是在篝火节上热烈主动表白的姑娘,烈得就像是一壶度数极高的酒。
现在死了,她的面还朝着地上的头颅。
恐惧的感觉让她蹲在原地不敢动弹,她瞪大双眼,叶澜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血,喷洒在四周就像是灼丽的杜鹃一样艳。
她活了二十一年,没有动荡的血和火,而如今在一本书里,她无比真实地感受到恐怖和畏惧。
杀.人,就是一刀一枪,人脆弱得像是豆腐一般,被刀尖划破、被枪头刺穿,带出艳丽的血和肉沫,嘶哑地喊叫和抽搐。
那些蜷曲在泥土里的人,都是这个寨子里善意对她的人啊,带着笑的,牙齿发亮。
她不能被发现,不能!
发现的下场绝对不好,她没有武功没有力量,敌不过这些虎狼禽兽一样的兵卒。
男人和小孩被杀死,女人被强bao,这就是这些丑陋至极的败军做出的好事!
叶澜微微发抖的双手死死按住在一边扭动的那笙。
她和那笙没有躲在这个山洞里,那笙想要出去看看,她便随着她,出了洞,如今却算唯二没有被发现而幸存的人。
那笙在哭,牙齿死死咬住叶澜捂住她嘴的手,牙齿入肉,咬出了血来,但是她不顾,叶澜也无觉。
叶澜忽然后悔了,当时她该拉住那言,告诉他带着寨子里的人逃跑而不是去抵抗,那么就不会有现在这般的下场。
她该说的,她明明都知道!她明明可以阻止的!
叶澜的手指几乎在泥地里挖出了血,她也无比想冲出去杀掉这群披着人皮的畜生,但是她没有这个力量。
所以她只能躲在这里后悔。
活着,必须活着!那笙也必须活着。
她伸出手蒙住那笙的眼,小声地附在她耳边说:“活下去,活着……”
活着活着,活着去到云荒。
这场恶鬼一样的暴行最终结束,所有的女人都死去。
那些禽兽提了裤子歪歪扭扭地离开,打算到寨子里的房中去住一晚。
叶澜的手被咬得不像样,但是没有说一句话,扶着那笙站起,她面色白得可怕。
“阿笙,我们去放火。”她说。
那笙转过头来,眼神突然有了聚焦“去上风口!”
于是这两个身量小小的姑娘,带着满心的仇恨,燃烧起复仇的火焰。
夜半时刻的火蔓延开来,摇曳着吞噬着整个寨子,从四面点起了火,上风口的火烧得更快,待到他们发觉的时候已经逃不出火焰的包围,妄图逃出的人都被灼烧至死。
那笙呵呵地笑,眼泪却流了出来。
“阿笙,我们去云荒吧。”
那笙回头看她,这个比她大四岁的姑娘目光沉静,微微笑着看她“去一个新的世界。”
“我没有家了,也没有家人了……”
“还有我。”她抹去那笙的泪水“你可以把我当姐姐。”
那笙拉住她的手,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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