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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樱(四)
(七)
蓝樱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陈阿树熟悉的身影。第二天、第三天……一连三天,陈阿树都没有到山上来。
连经常上山撒欢的大黄也三天没出现了。蓝樱着了急,乘着夜色悄悄跑到山下的村落去找他们。
她从不进人类的村落,所以也没有去过陈阿树的家。但她认识大黄,用兽语问了两条闲逛的小狗之后,她就顺利地找到了在当地犬类中妇孺皆知的大黄的“住址”——那个破旧的小院落。
院子里安安静静,隐约有老人沉重的呼吸声。蓝樱走进院子,一眼便看到了被拴在篱笆上的大黄。
大黄欣喜地站起来摇着尾巴,冲她发出快活的呜咽声。阿蓝跑过去搂住它的脖子,有些难过地摸着那坚固的铁项圈。
这几日老陈头都在家里照顾受伤的孙子,没有外出巡山。所以大黄也就一直拴着,没让它到处乱跑。
“阿树怎么了?”阿蓝摸着大黄毛茸茸的脑袋,在它耳边轻声问。
大黄发出一阵焦急的呜呜声。阿蓝一听,变了脸色,急忙向窗前跑去。
隔着破了好几个洞的窗纸,她看见了睡在床上的陈阿树。少年皱着眉头,睡得很不安稳,好像在经历什么可怕的梦魇。
“阿树,阿树,我来看你啦。”她隔着窗户轻声呼唤。
少年猛地睁开眼睛,侧过头看向她,眼神从迷茫转而变为惊喜。
“阿蓝,你怎么来了?”他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但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阿蓝急忙用力推开窗,轻盈地纵身一跃,跳进了屋里。
“嘘!别把爷爷吵醒了!”陈阿树心惊肉跳,竖着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生怕爷爷突然跑过来。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紧张,只是一想象爷爷发现深更半夜他房里出现一个陌生小姑娘时的表情,就感到两耳发烫。
阿蓝却不听他的话,径直奔到床前,躬身摸着他脸上的伤痕,眼泪簌簌落下。
“你还疼吗?”她哭了一会,抽噎着问。
“不疼,一点皮外伤,有什么疼的?”阿树爽朗一笑,用袖子帮她擦着眼泪。
“你躺着别动。”阿蓝突然固执地扶着他轻轻躺下,自己也爬到了床上。
陈阿树只觉得身体发僵,他努力地向墙里靠了一些,小心翼翼地不敢碰到阿蓝的身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阿树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铁皮盒,递到阿蓝手里:“给,送你的东西。”
是那盒茉莉花膏。阿蓝小心地接过,将盒子紧紧攥住,放在心口。
“你以后,不要跟人打架了……”她轻声说。
“不不不,那种敢对你出言不逊的家伙,管他是谁,我见一次打一次。”阿树望着天花板,露齿一笑。
阿蓝沉默不语,她是草木之灵,能感受到生灵的情绪,此时她分明感觉到陈阿树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但他却依然要露出这样倔强的笑容。
阿树见她没说话,以为她还在难过,只得继续说道:“不过这两天我也想通了,打架毕竟不是办法。”
阿蓝叹了口气,附和道:“是啊,不要理那些恶人,我们将来离他们远远的……”
“不,是他们该离我们远远的。”阿树握紧了手,“阿蓝,李梦虎打醒了我,我突然明白我不该再像以前那样混日子了,我要努力读书,出人头地,让他们都不敢再看轻我,看轻我们陈家,看轻我喜欢的……”
“女孩”两个字被他硬生生地吞回。他脸上一红,侧头温柔地看着阿蓝,轻声说:“我要做杨大老爷,不,杨尚书那样的人,让所有人都不敢欺负你,让所有人都羡慕你。”
阿蓝并不懂得她为何需要别人的羡慕,也不明白杨尚书有什么好。但她觉得阿树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两人在黑暗中静静听着彼此的呼吸。阿树还想找些安慰的话来跟她说,但隐隐有一阵异香袭来,他的眼皮渐渐沉重,很快便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梦里似乎是一片灿烂的花海,没有任何一种称得上“主色”的色彩,而是万紫千红,五彩缤纷,一切能想象到的颜色都在其中自由绽放。这里自然也有他最喜欢的那种蓝色的花,它们在阳光里恣意舒展,没有一丝羞愧自卑的感觉。他在花海中尽情奔跑着,阳光的温暖和花的香气滋润着他每一寸骨肉……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清醒过来,睁开眼,只见窗户微开,晨曦的淡蓝光芒隐约可见。身旁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怎么搞的,阿蓝呢?这真是——”陈阿树抱怨地爬起来,突然感到一阵惊讶:身上的疼痛竟然奇迹般地全部消失了,似乎比受伤前还要轻松健壮。
夜里的一切是梦还是真实?他脑海里一阵恍惚,各种虚幻的感觉交织成一团乱麻,怎么也回忆不清楚……
他伸手摸向枕头下,那里什么也没有,茉莉花膏分明已经不见了,提醒他刚刚的一切并非幻觉。
(八)
“呜呜呜呜,呜呜呜。”大黄在院子里急切地叫着,想告诉小主人他所不知道的秘密:阿蓝把自己的一部分灵力传给了他,帮他迅速地恢复过来;而她自己本来还很幼弱,这下肯定受损不小。
可惜它早已发现,随着小主人渐渐长大,他已经无法理解它的语言了。他只把它当成一条普通的衰朽老狗,在饮食上对它关照有加,却不再与它有心灵的交流。
老陈头在儿子媳妇灵前烧香,感谢他们冥冥中保佑孙子度过险关。闻讯而来的杨家仆人则连连称道那位胡医生的医术高明,只几服草药就让伤者恢复如初。
陈阿树心神不宁,执意要上山看看。他急匆匆地赶到那棵蓝樱树前,看见本应在此时盛放的蓝花此刻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朵,整棵树看上去似乎无精打采。但他无心关心一棵树,而是焦急地四下寻找女孩阿蓝——那熟悉的身影自然是没有出现,他只得黯然而归。
一连好几天,陈阿树天天都到山上去等候阿蓝,却都没再见到她。他不禁暗暗担忧——她是深夜出来私会自己被家人发现,从此被禁足了吗?还是那天夜归遇上了什么危险?要不然,是不是自己一时说错了什么话,让她产生了误会……
他立志要好好读书,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满心都是担忧,一放学就往山上去。
他这才发现,自己只知道那姑娘叫阿蓝,却连她的姓氏、她家在什么地方都统统一无所知。他习惯了她的陪伴,却从未想到过她有一天会突然消失。
直到第六天,天上下着蒙蒙细雨,陈阿树不顾路滑,依然执着地打着伞上山。本来不抱什么希望的他突然远远看到一抹熟悉的蓝色裙摆,当即激动得扔下伞就冲了过去。
那果然是阿蓝。她撑着一把花伞立在雨雾之中,苍白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阿蓝,阿蓝!”陈阿树语无伦次地拉住她的胳膊,“这些天你都去哪儿了……”
“抱歉,这几天小病了一场。”阿蓝轻松地笑笑,“已经好起来了。”
“担心死我了……”阿树长舒一口气,“你现在怎么样?生病了就不要在下雨天出来了啊。”
“没关系啦,一点小伤风而已。”阿蓝无所谓地旋转着伞柄,“我知道我要是再不来,你一定急疯了。”
陈阿树脸刷的红了,哼了一声,扭头不看她得意洋洋的表情。
“好了好了,以后我要不来,会在这树枝上留下一张纸条给你。”阿蓝轻笑。
“不如,那个,”阿树红着脸,半天才憋出这句想了很久的话,“那个,你能告诉我你家在那儿吗?兴许我爷爷认识你家大人……”
“不告诉你。”阿蓝狡黠地吐吐舌头,“我没有家,我是山里的妖怪哦。”
阿树一愣,无奈地笑道:“别开玩笑了,我可是认真问你的。”
阿蓝沉默了,她看着他认真的脸,轻声说:“我也是认真的。”
阿树垂下眼帘:“罢了,我明白了。是我太唐突了,对不起。”
是啊,他一个一无所有、任人欺负的小子,有什么资格问她的门第姓氏?即使他知道了又能怎样,难道还能跑到她家去丢人现眼?
阿蓝怔了一怔,不知再说什么好。她叹了一口气,撑着花伞离开了。
……
少年在窗前奋笔疾书,老陈头在院子中偷偷观察着突然努力起来的孙子,心中感慨万千。
这孩子自从被人打了一顿,倒像突然开窍了似的,没日没夜地开始背书习字了。
还是村塾的先生说得对,小孩子总有长大懂事的一天。
先生前几日还曾捎话来说,他家陈瑞生这段时间突飞猛进,马上会有一场州府书院的选拔考试,他已经把陈瑞生的名字报上去了。要是发挥得好,这孩子也许能到州府最好的书院去读书,将来前途无量。
“呜呜,呜呜呜。”家里那只老黄狗不知何故又突然叫唤起来,老陈头连忙一扫帚打过去,喝道:“混账老狗,叫什么叫!影响了孩子读书,看我不宰了你!”黄狗只得闭上嘴,夹着尾巴退到了篱笆边上。
屋檐上的一只燕子扇扇翅膀,像一支黑色飞镖一样射向飞羽山。大黄刚刚的“情报”它已听到,只等传给它的朋友,那棵奇异的蓝樱树了。
燕子停在树梢,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蓝樱树摆摆枝条,伸出稀疏的果实供它品尝。
“他要参加很重要的考试了么?他那么聪明,一定没问题的。”蓝樱既骄傲,又有些淡淡的失落,“可是,看来今年夏天的萤火虫他是不会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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