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余响

　　九月快结束，周沈禾也并没有收到秦树所说的尽快还的历史书，她当然更不可能知道这本被某人称为遗世之作的历史书已经成为颠覆八班大众历史观的圣物。他们甚至坚定不移的深信秦始皇可能真的穿越了。因为那个现代版的嬴政确实很写实，而且深入人心。
　　这种盲目迷信的后果是，夏苍总能在课间的某个瞬间无意抬头时，发现三两个男生顶着她似曾相识的莫西干发型自信非凡的晃过。
　　任是她心思再怎的缜密，也不可能联想到是自己的铅笔画发挥了如此神奇的功效。彼时看到这般景象，她也只是由衷感慨——那男生的品味到是挺高的。

　　时间总是在重要关卡来临时如梭的运转起来，一模考试的前两个星期，老师就开始给打预防针。
　　“高三的第一次模拟考试很重要，会成为老师给你们分层次的标准，想学的同学得注意咯。”中年男班主任推推眼镜，“多的我就不说了，不信的同学可以问问复读生。”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一眼夏苍。
　　何兴柯偏头，瞥向被称为复读生的女生。
　　而当事人似乎并没有多少感触，黑色笔杆依旧有规律晃动，专注投入，不问外事。
　　“对了”，原本已经快走出教室的班主任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补充道“下次调位子就根据你们一模成绩来选。”
　　夏苍在班主任的声音彻底消失后抬起头，盯着他消失的门口，漠然一笑。
　　怎么可能没有感觉。你们的每一句话，不论好坏，不管善恶。我都深深的记在心里，像墨绿色纹身嵌进皮肤一样深入血肉经久不消，我甚至连你们的重音都深加揣摩，不看你们的表情我也能忖度你们的想法。
　　面无表情不代表我麻木软弱，不致言辞不代表我不以为意。
　　我什么错都没有，我唯一错的是选择了又一个高三，在我不知道它是否欢迎我的情况下。

　　夏天还没有走。傍晚时分，樟树浓密到鼎盛的香气溢满整个校园，有辛澈的植物汁液气味。教室里没什么人，晚风吹得摞起的课本纸页哗哗作响，清脆欢快，微颤翻动。耀红晚霞斜斜照进，堪堪射在翻飞的页面上，轻快活泼如同聚光灯下迎风飘动的白色百褶裙。
　　三个月前还信誓旦旦要考一所好大学的豪情壮志在三个月之后的现在变成一个不攻自破的笑话。那些看似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同学们也在自己志得意满后隔岸观火般的发来短信鼓励你加油努力不要泄气。
　　好不容易从县一中转入的省十一中也并不像想象中单纯直接地可以成为达到目标的又一个跳板。原本品学兼优的自己也被复读生的身份刻意定位成供认参考的负面教材。
　　这就是你十九岁的生活。它的强大之处在于它时时刻刻的真实性和它那难以预料的戏剧性。
　　“真是闹不明白啊！”周沈禾突然插声，已经在身边坐定，“这种浪费时间的消耗，你居然敢来第二次。”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衣着普通沉默寡言的女生。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比起那些叽叽呱呱的女生。
　　夏苍抬起头，意识到周沈禾是跟她说话，但因为没什么要解释的。又随即把目光收回。
　　“果然不是一般的孤僻。”偏偏头，没所谓打开了一本纯英文的叶芝诗选。
　　“我是故意的哦。”她的语气有显而易见的风凉，“那杯豆浆。”
　　后来据周沈禾回忆，她们拿正眼瞧彼此其实是一个带着挑衅，另一个回以质询的。虽然在漫长的相处中两人都忘了最初的这种目光，在交涉时的浓重剧烈。而夏苍则笑称，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扛得住周大小姐凌厉目光搜刮还以暴制暴的回以抵制呢？
　　但她确实说了个性十足的话：“你很坦诚。所以我原谅你。”
　　“哈。”周沈禾独有的音调上扬的，可以因为音量不同而生动表现喜怒哀乐所有情绪的单音节。现在，它要表达的肯定是‘我有说过这是道歉了吗’的傲娇反问。
　　微妙的感觉。因为周沈禾从未像这样接收到来自同性的一本正经的反驳。不能说是反驳，用回应来说比较准确。对于她过分张扬举动的正面回应。
　　这种微妙的感觉在她又一次翘掉了星期三的晚自习，过后在星期四的早上看到了桌上的英语试卷时得以升华。
　　星期三的晚自习是英语课。通常老师会发一张模拟卷来打发漫长的三个多小时。无谓的虚度，居然还是她最喜欢的英语。所以周沈禾难以忍受。
　　但凭什么她能随意旷课而老师或是班主任都不加以劝导制止呢？烂泥巴扶不上墙？
　　周沈禾看看桌上的试卷有些不屑的想，这种试卷，她怎么可能会浪费时间来做。可是她并没有直接把它揉成团扔进离自己四米远的垃圾箱，而是看似不经意实则小心翼翼的把它收进抽屉里。
　　在此之前所有人传卷子的时候都会直接跳过，她们自认为我不需要，虽然我也确实不需要。但被无视的感觉却如此鲜明的彰显，就像患了呼吸道疾病的传染源遭人隔离一样。本来没有害人之心的，因为所有人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没有来由的就突然与众人为敌从而萌发了同归于尽的心理。
　　也因此种种才毫不犹豫的拒绝出现在极有可能再被忽略的场合里。
　　可这种想法，周沈禾阖好抽屉盖子，面无表情的对着旁边的夏苍说：“她们没跟你说我不需要那种卷子么？”那种因为个性太强造就的与众不同从而让大家自发敬而远之于是形成的无视，这样的感觉。
　　“不需要。”旁边的女生没有改变任何姿势，连写字的速度都没有变化，然后她轻轻说：“那就拿来当草稿纸好了。”语气随意，却声势俱全。
　　某些难以捕捉的部分。只有心思缜密到能精准洞察一个一晃即过的眼神变化，其中真正含义的人，才有可能体悟到一个和全班女生为敌的人需要多大的心力，才有可能在所有人都刻意忽视她的时候做出证明她的存在的举动。
　　“也对，当草稿纸也算是资源合理利用。好歹我也交了资料费啊。”女生耸耸肩，表情不再那么无所谓，被一脸融融的和悦取代。
　　夏苍没有对她的笑容做任何揣测。只是低着头做着仿佛永远算不完的演算。
　　——我只有六个月的时间。我的精力有限。我无心顾暇曲折多变的女生友情，也不敢奢望没有结局的男生爱情。我无心顾暇。
　　那么，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不跟她们为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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