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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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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了一个梦，很奇怪的一个梦。
梦里的一切都是蓝色的。
蓝色的天空，蓝色的海水，蓝色的海草，蓝色的生物。
连阳光都是忧郁沉闷的浅空色。
他一个人站在深蓝色的水底，周围静悄悄的，只能看到些飘摇的海草与无声游曳的鱼。
然而在这个连阳光都难以抵达的深海之地，本应晦暗无物，幽黑一片，他却很奇妙地能够看得很远很远。
远至天上的飞鸟和星辰。
这是一个漫长而又寂寞的梦境。
里面的一切都恍若凝固了一般，他感觉不到任何时间的流逝。
连“生”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他不断地重复着这个梦境，每一次模模糊糊地醒来，却又困顿地睁不开眼皮，然而视网膜上却仍倒映着盛夏透彻得发亮的天空。
万里无云，阳光炽烈。
与梦里昏暗的世界截然不同。亮得有些刺眼。
然后他伴随着刚泛着鱼肚白的远空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时间尚早，浅空还蜷缩着在他怀里酣然入睡。浅葱色的长发散落在浅蓝色的床单上，像极了梦里所见的，轻柔摇曳着的水草。
耳边响起两人节奏一致的心跳声，血液伴随着心脏的鼓动，被送至身体的每一处。他感受到了血管的脉动。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尽可能地不打扰到浅空。
她睡得那么安稳，他不忍心吵醒她。
瘦小的女孩垂着脑袋，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处，弓着身子蜷缩得像只小虾米，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放在头侧，几撮刘海滑至脸边，长长的睫毛，还有随着呼吸微微开合的嘴唇。
他注视着浅空安然入睡的侧脸，梦里的心情突然间被无限放大。
深深的水底，安静到死寂，抬头能够瞥见岸上的一切繁花盛锦，却也只是隔着遥遥之距，透过层层海水，寂静地抬头与之相望。
那是无法触及的遥远，像是被这个世界层层隔绝于外。
失去了与其的一切联系。
仿若落叶，仿若浮萍，仿若风筝。只是凭借这微不足道的细线，与这个世界保持着联系，却脆弱得一揉而碎。
空寂与静谧如洪水猛兽般将他吞噬。
他想，或许那就是阿空眼里的世界吧。
繁花似锦，明媚如春，一切都美得不像话，有翱翔而过的雄鹰，有翩翩起舞的蝴蝶，有阳光，有水，有空气，可是自己却被隔绝于外。
那是怎样的孤独与悲伤啊，仿佛大海淹没一切，万物落入沉寂。
他伸出手，有些迟疑地抱住女孩，她不安地皱着眉头，扭动着身体，却很快又平静下来，还舒服地在他胸口蹭了蹭。神情满足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咪。
他不禁苦涩地笑了笑。
睡不着了的他只能无所事事地把玩着浅空的头发，柔软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像上好的丝绸。
“醒了？”怀里的女孩动了动，伸出一只胳膊搭在他脖子上，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他微微一低头，便对上那张相隔无几的脸，依旧是呆滞的、无表情的脸，但因为刚刚才睡醒，脑袋还未清醒过来，所以还显得睡眼惺忪，一副呆蠢模样。
撅着小嘴，仿佛是在控诉他吵醒了她一样。
“再睡一会儿吧，现在还早呢。”他看着还未亮尽的天空如此说道，抬手合上她睁得大大的眼睛，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轻声说：“我在这儿陪你，不会离开的。”
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宠溺与温柔。
怀里的女孩听话地闭上眼睛，搂着他的脖子很快又进入了梦乡，发出细微而绵长的呼吸声，睫毛在眼睑上留下一圈扇形剪影。
许久之后，天空渐亮，阳光穿过窗帘缝隙洒落进来，落在棉被上，照亮了空气中的尘埃。
忍足侑士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明明自己都醒过来了，却偏偏闭着眼睛装睡，真是……
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蹭了蹭她的头顶，他收紧了抱住女孩的双手，将她紧紧地环固在自己的怀抱里。原本还闭着眼的女孩突然睁开眼睛，亮亮的浅空色眼瞳看着他，学着他的模样蹭了蹭他的下巴。
“睡不着的话，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听到他这么一说，原本还懒洋洋的浅空立刻来了精神，扑扇着眼睛期待地看着他，白皙的脸颊上飞上一抹红。
细心地替她撩开嘴角旁的发丝，忍足侑士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颊，软软的，看着那双浅空色眼瞳里闪烁着的光芒不禁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么些年过去了，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变得面目全非，只有你，一直都停留在最美好的那段时光里。
怎么也长不大。
“我啊，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是一只小小小鱼。”
“我独自在大海深处游荡，茫然地找不到出路，周围又暗又安静，好像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能一直拼命地游啊游。整个大海里除了珊瑚水草就只有我一只鱼。”
“难过的时候我就会抬起头，能够清楚地看到几座小岛，那里树影重重，繁花朵朵，还能看到孤独地伏在海边寂寞地望着水底的独狼。”
“它和我一样，有一双孤独的眼。”
“反正我也是一个人，所以我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在海底遥遥地望着它。我不知道它是否注意到了我的视线，我不知道它是否知晓我的存在。”
“好寂寞好寂寞。”
呐，笨蛋阿空，那是你的世界吗？为什么没有我的身影呢？为什么呢？
阿空是个超级大笨蛋啊，我那么努力地，那么努力地想要走进你的世界，我以为我已经走进去了，却万万没想到，我仍被你拒绝于城墙之外。
你世界那么寂寞，那么空旷，我一直注视着你，可你的眼瞳里却从未有过我的身影。
怀里的女孩歪着脑袋，困惑地望着他，似乎并没有理解他的话，只是呆呆愣愣地盯着他看，眼睛蒙着一层雾。
他抱紧了怀中无动于衷的女孩，她眨巴着眼睛，眼神依旧平淡无澜。懵懂无知得仿若幼童。
我用了那么多年，却还是没能走进你心里。
他感到眼睛一阵湿润，视线逐渐模糊起来，一阵酸楚涌上心头，他抽了抽鼻子，强行将快涌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
心里堵得难受。
而浅空抱着他，一动不动，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望着他。
他有些失落，有些难过。
“好啦。”稳定好情绪，开口说话时发出的沙哑声音令他一阵愕然，不禁扯出一抹苦笑来。他垂下眼睑，对上那双望着自己的浅空色眼瞳，里面依旧空旷无垠。
仿佛这双眼睛里永远都不会有人的身影。
“起床了，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忍足侑士抱着浅空，不禁讪笑一声，觉得这样多愁善感的自己真是逊毙了。
揉了揉浅空的头发，他托着浅空的胳肢窝将她从床上拖起来，三下两下地帮她换好了衣服。
在帮她整理好翘起的头发后，忍足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笑眯眯地拉着她下楼了。
没关系的，总有一天我会走进你的世界。一如很多年前，你无措地走进我的世界一般。
笨蛋阿空，这辈子除了我们彼此，还有谁能如此融入我们的生命呢？
“早上好，母亲。”
他带着浅空下楼，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餐，笑容和蔼地对他们说：“早。”
每个假日的清晨都是如此。他帮浅空梳头发，替她刷牙，帮她洗脸，在餐桌前监督她一口一口地吃掉早饭，然后强迫着她喝下她并不怎么喜欢的牛奶。
笑眯眯地点了点她的鼻尖，拿纸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嘴角的奶渍。
然后任由她去庭院里画画，而他则帮母亲收拾。
“小侑。”忍足和美有些犹豫地低声唤着他的名字，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为难。
他舔了舔嘴角，低头麻利地重复着洗碗的动作，心下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什么事，母亲？”
“爷爷让我通知你一声，国小毕业了就让你去东京读书。”忍足和美皱着眉头，似乎并不太同意老爷子的做法，她和瑛士暂时都不会离开大阪，毕竟医院的基业还在这边。虽说惠里奈也在东京，但是……
“不用担心的，母亲。”他将碗筷收好放回橱柜里，深吸了一口气，冲面色不太好的母亲笑了笑，拎起毛巾擦干净手上的水，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他大概能猜到老爷子的目的。大阪虽说也是个繁荣城市，但终究比不上东京，且不说在那里他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最重要的是东京的人脉资源。虽然他觉得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之前有所耳闻的那位将从英国回来的迹部大少爷。
他对那位传闻中的大少爷还是很感兴趣的。
“但是……”忍足和美还是有些犹豫，她担忧地看了眼儿子，却陡然发现他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时间如箭，飞逝而过，转眼便失了踪影。
“我会带阿空一起去的。”
“不行！”
母亲毫不犹豫的拒绝让他皱起了眉头，他看着母亲不赞同的眼神，抿着嘴角，望着屋檐下的浅空。
小小的女孩端坐在屋檐下，背挺得笔直，长长的浅葱色长发柔软地散落在身后，白皙的脸上波澜不惊。夏日清晨的阳光照落在她身上，将她包裹，朦胧得像是山间的云雾。
“我不能留下她。我会带她一起走的。”
那是融入他生命里的另一半，不可舍弃，不可远离。
更何况，阿空她那么敏感脆弱，在这里，除了他之外，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这个事我做不了主，小侑，你父亲不会轻易答应的。”
“我知道。”他朝母亲点头笑了笑，半垂着眼柔和了目光。
阿空会和他一起离开的。
他没再理会母亲，收好东西后便径直走到屋檐下，听到动静的女孩也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呆呆愣愣地盯着画板。一瞬不瞬地。
“阿空。”
他轻声唤着女孩的名字，谁知早已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女孩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他有些挫败地垂下肩，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他走到女孩身后，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却隐约觉得他们之间隔着这个深海那么远。那是努力伸出手，那是奋力狂奔，也无法缩短分毫的遥遥之距。
越过她的肩膀，他将视线投向那半开大的木制画板上，用画夹歪歪扭扭地夹着四开大的画布，脚下的颜料乱成一团，她正笨拙地想要扯开胶带，却怎么也没能找到头。
叹了口气，他盯着女孩被太阳晒得微红的脸颊，阳光在她的发梢跳跃。
上前，双臂从她身侧绕过，他以亲密无间的姿势帮女孩贴好她的画布。却被她轻轻地拍了拍手臂，他一愣，女孩粗鲁地扯下他贴好的画布，摆弄着似乎想要将其换个方向。
他不禁轻笑出声，这副呆呆蠢蠢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
折腾了半天才贴好了画布，忍足侑士这才郁闷地发现一开始他就贴反了画布。怪不得浅空的反应那么大。
“小笨蛋。”
他抬手宠溺地揉了揉女孩的头顶，丝绸般柔软的头发滑过皮肤，细腻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
他也不嫌弃地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熟练地拿过一旁的调色盘，将每一种颜料都挤一块到上面。待他弄好后，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微妙感……
浅空坐在凳子上，他这样坐在地板上，一侧身刚好就可以靠在他的腰上。于是他一歪头，直直地靠上了浅空，还不客气地蹭了蹭。
他不太懂画画，很多时候他只是坐在一旁看书，放任浅空独自慢吞吞地画着。每一天，每一天，看着空白的画布被颜色一点点填满，他心底总会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像是看着自己埋下的种子，在你每日的辛勤耕耘下逐渐发芽，长叶，开花。
然后一切都停留在最绚烂的那一刻。
那是被时光凝固的永恒风景。
而此刻，站在客厅里的忍足和美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神色不明地看着亲密无间的两个孩子。
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不知是悲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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