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病娇

　　七月初，碧云谷。

　　鸟声细碎，白日旁爬上了簇簇的乌云，冰冷的石阶上站立着一个黑色劲装的男子，修长的身躯被完美的包裹在黑衣中，束起的黑发如丝缎般闪着光芒。

　　一阵山风吹过，鸟声骤停，转眼又鸣的更加凄烈。

　　只见男子耳后的发被风吹起，随风飘扬。明明身着一袭贴身黑衣，此刻竟像是穿了宽袍长衫一般，平添几分萧索之意。

　　男子微微仰头，耳边响起谷主不含温度难测心意的声音：

　　“本座近日深以为左右执教二人掌管教内的大小事务，着实是业重如山。现在看来，分设三司也未尝不可。此番取段容汐首级，风使必定手到擒来，定时待风使归来，再议三司之事更是情理之中。”

　　是利诱，也是威逼。

　　成则位居三司，败则堕入深渊。

　　棘手的任务不是第一次接，身上所受之伤也重重叠叠未断过。但身受重伤不得休息就要再行刺杀，这回，是谷主下了剂狠药。

　　碧云谷之所以叫碧云谷的缘由，有闲人好奇，却无人知晓真正原因。此地明明地处西域，却取了这样闲云野鹤如江南之地的旖旎之名，也让许多武林中人着实不解。

　　但无论他们解还是不解，碧云谷的存在还是会让无论江湖中人，还是普通百姓都不寒而栗。

　　此谷看似不大，实为层系缜密的组织。谷主之下设两位执教分管教务和执法。两位执教之下又分为暗灵，德卫，弑杀营和百草阁四部，分别负责情报，交筹，刺杀和制药，各由为水禾，光夜，风灵，月霁四使所摄。

　　黑衣劲装男子正是掌管弑杀营的风灵，身法了得，尤擅龟息和应变，杀人从来谈笑间。

　　风灵缓缓走下石阶，握在剑鞘上的指节苍白鲜明，许久，迈上右边一条铺满凸翘石子的路，渐渐远去。

　　沿着这条小径走下去，一路风景渐好，不再复大殿旁的萧索模样。风灵踏过花枝垂绕的拱桥，径直穿过回廊。途经的婢女都侧身垂目，安静的立于两旁。

　　空气里渐渐水气氤氲，一处由活泉包绕着的小屋大门，便出现在了男子眼前。

　　与别处不同，这幢玲珑小楼门前并无守卫，黑瓦白墙，院内芍药紫苑花开灼灼，红紫交簇，小楼却素净孑然。

　　风灵犹豫的手指扣住了铺首，却迟迟没有敲下。

　　“月霁。”简单的两个字眼从男子薄唇中念出竟是无尽的缱绻之音，仿佛离开故土的游子最后的回眸望远，几分惆怅，几分流连。

　　屋中一片安静，没有回音，只得芍药之香盈鼻。

　　“月霁，此番谷主下了新的刺杀任务，这次不同往日，我也难料吉凶。”

　　“我前来……是想问你一事。”男子踌躇再三。

　　“月霁，你原本是叫什么名字？”风灵耳后的黑发被风吹起遮住了些侧颜，只得深邃的眉眼露出些许的希冀。

　　仲夏的微风将芍药花瓣吹至男子肩头，粉嫩柔软的花瓣就像风灵那举起却没敲下的手指，温柔又小心翼翼。

　　屋内依旧安静如常。男子缓缓放下了握住铺首的手，转身拂去肩上的花瓣，动作温柔。

　　“风使逾矩了。月霁就是月霁，太纠缠于往事未必上佳。”
　　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屋中传出，那声音像刚入春融化的冰雪，流淌击过玉石，又让旅人忍不住消了疲倦。

　　男子瘦削的肩上，拂着落花的手指顿住了。那声音传来的一刻，男子就好像是听到仙乐忘忧的凡人一样，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又随着音落笑意渐渐消散。

　　半晌，风灵点头笑了笑：“此次告别，月使多加保重。”

　　垂下的发丝打着圈，风灵微扬着额，深深的望了一眼白墙上瓦砾的棱角，眼中似有一潭望不尽的幽湖，几分怅惘，几分了然。

　　风灵刚转身要离开，掩着的门却忽然开了，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内。

　　猝不及防！男子强忍住喷薄欲出的喜悦，回身上前，在门前站定。

　　门前，是一个纤幼的身影，在微风中显的单薄娇小。白色衣裙空荡无挂，发丝柔软在后束着，而那少女眼眸如星，目光清冷，细看是个十四五岁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原本未有开门相见的打算，但听到男子略僵硬的转身时，月霁便放下了手中的卷册离开桌边，打开了门。

　　重伤未愈，任务棘手，也许就真的，再未有重见之日。

　　谷主用意，从来都不可测。

　　“此次不必多顾虑，诸种手段都可使，哪怕是色杀。”少女轻声嘱咐。

　　“嗯。”风灵展开笑颜，眼中一泓春水绕指柔。

　　“肋下三寸每日三次。”一个白色瓷瓶落入了男子掌中。

　　“嗯。”受伤的地方好似也没那么疼了。

　　“风灵。”

　　“嗯？”

　　“别死。”

　　时间似乎突然停住，空中飘摇的花瓣也无比缓慢地旋转翩跹不肯坠落。男子的目光沿着少女垂散的黑发到樱花般柔嫩却平着的唇角。一时间有无数的情感在胸口纠缠冲撞，千言万语在唇边几欲脱口而出，自己垂下的手难以自抑地想抬起轻抚那少女平着的嘴角，让它微微扬起。

　　末了，男子却只是向白色的身影点了头，转身离去。

　　月霁站在一地的芍药落瓣上，细风将发丝打乱，遥远而模糊的记忆忽然汹涌而出，蝶翼般的长睫垂下，任回忆冲撞。

　　也是这样热又不热的一天，也是芍药遍地的地方，那蚀骨的梦魇，那令人作呕的身影。

　　那时的月霁蜷缩的背对着身后的花木爬着，唇角早已被咬的溃烂，纤幼的指苍白又无力的向身后摸索着。

　　身后那垂涎的脸，粗糙的手，锯木般的声线，高大的黑影。

　　“这手，真美。”那紧追不休的涎语从回忆里呼啸而来。

　　身边传来衣物的摩挲声，那手指已触到了自己身上，而自己的颤抖的身躯让那人兴趣更增。

　　追逐的游戏总是上位者的乐趣。

　　少女的指节崩到皮肤几近透明，仍向后竭力地摸索着。

　　“倒不知鹤使好这口。”不知从何处传来，突如其来的少年声音，几分清朗，像夏日里的青松，挺拔干爽。

　　追逐的游戏被打断，鹤使回头看到身后的男子，烟波流转：“我以为风使懂分寸。”

　　“旁的自是无关，只是我弑杀营好不容易看上的苗若这样没了，岂非是伤谷主的颜面？”

　　“风使是要和我明着抢人？”

　　“风灵岂敢，不过是陈明厉害罢了。”

　　“你应该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我以为自然是同为谷主分忧解难。”

　　“好……好，风使好伶俐的一张嘴。”高大的男子回头看了眼纤细柔弱的少女，喉咙动了动，但还是从少年身边离开。

　　一地踏碎的芍药般鲜红斑驳，月霁蜷着的身躯向后靠着，乌黑的发因汗在额上覆了几缕，幼细的手指微微抬起挡住眼前的光，只好像看到一个清逸的少年轮廓，明灭隐约。

　　少年低下头，挡住了刺眼的光，垂下的长发落在月霁颊边，温柔的唇角启了启。

　　“别死。”

　　斑驳落英的缝隙里，回忆里无比清楚的一句话。

　　在漫长的岁月里，没有月光的夜里，都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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