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日记

作者:扑小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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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犹记得那是我在家中逗留最久的一次……我的作品歪打误撞入选某国际新锐画家巡回展,这无疑是对我近几年努力最大的肯定。
      依稀记得画的是第一次见到梅澜时的场景,当年的她虽然黝黑瘦弱,身体里却蕴藏着巨大的能量,既坚韧又勇敢。我相信二十岁的她是个美丽的女人,直至多年后,也依旧坚信。
      也正是这幅画的偶然成功,才令我记起我是个有家庭的男人。

      敲开门,最先看到才三岁多的两个小家伙,活泼闹腾,正在互相追逐,梅澜的眼神有些错愕,她一定想不到我会回来。孩子们察觉到我时,眼里也只有陌生。

      予我而言,看到他们,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无法用语言去形容,梅澜告诉他们我是爸爸,他们只是好奇地看,当我坐在沙发时,就立刻躲到母亲背后去了,依然怯生生地看。
      他们两个很像,虽穿不同的衣服,发型也不一样,可我还是很难分辨出谁是谁。
      晚饭时,两人都很乖巧,自己会吃,也没有坏习惯。我兀自揣测,梅澜定是忙着养家,又要照顾小家伙们,很忙,所以他们才分外懂事些。

      我不知道作为父亲应该被如何定义,在我的记忆里,那个形象已经很模糊。
      入夜,梅澜将孩子哄睡着后同我商量,央我给他们买个钢琴,此刻我才知道,原来梅澜是弹琴出身,难怪看上去不像乡下妹。
      她说孩子虽小,却对钢琴十分着迷,而且天赋不错。我还不大懂作为父亲的角色,她提的要求并不过分,我却断然拒绝。直到隔日带着他们出去玩,看到孩子在一家琴行不肯出来,脸上虔诚的表情就像多年前为了画不顾一切的我时,才蓦然想起自己同父亲的战争……
      我妥协了。拿到展览的奖金,便寄回去让梅澜实现他们的愿望。

      为此我很自豪,觉得作为父亲,我一定比我的父亲做得更好。但父亲是什么,当时还没能真正理解。
      我只懂画画,完全没想到,已经是最后一次看到那孩子完整无缺的样子了。

      这次国际巡回展,令我的人生发生转机,为抓住得来不易的机会,我更是没日没夜工作,再也不回家,也没有能力寄钱,直至一年后,收到梅澜传真给我的离婚协议书。
      她提出两个孩子中的一个必须由我抚养,并且不想继续维持名存实亡的婚姻。
      是,她是对的,我们从未相爱,可是要我养孩子?别开玩笑了,虽然我也想放她走,结束一切,但孩子怎么办?
      自此,越发不肯回家。

      画作在圈内算不上知名,但也不想从前提起来就无人知晓,事业上的转机,使得所有时间,我都不是呆在深山老林,风景如画的地方采风,就是在大都会参加活动。梅澜不厌其烦给我打电话,写信,过来过去都是为了说服我离婚,很长时间,我都以逃避的方式来应对这一切。寄希望以此拖到孩子长大。
      每每看到梅澜的信件,电报,传真,接到她的电话,我都万分懊悔,想不明白当年为什么竟愚蠢到要和她生孩子,更加怨愤她偏偏生了两个。

      与此同时,我得到提携我的画商邀请,参加一个酒会。据说皆是富商权贵,我既紧张,又兴奋,显然,出息活动对于我这样的无名小卒,混知名度,找赞助人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说句良心话,如今的我还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画作虽不愁销售,却也卖不出好价钱(除几幅获奖的),可众所周知,画材昂贵,又长期需要大量的写生和练习,生活一直分外拮据,有时候甚至恨不能回去把钢琴卖掉算了。

      酒会当天,我特意借钱买了一身昂贵的衣服,好配得上这次活动,可惜一切却在掌控之外。
      我竟依然是里面最寒酸的一个,甚至差点进不了会场。那里到处都是光鲜的男女,他们看到我的打扮,早早避开,别说提携,想说几句话,都不可能。

      沮丧和无望原来一开始就是注定的。我坐在一边喝闷酒,偏偏角落里有张熟悉的脸孔总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到底是谁,却记不起,末了压根不再去想。想又有什么用呢?

      酒会结束后,跌跌撞撞走出大厦,夜风将我吹醒了些,心想只是场黄粱美梦罢了,整理好情绪,刚要离开,却被一个女声唤住,她说:杨秩,你真不记得我了么?

      回过头,借着霓虹,眯起眼睛,看清对方长相,熟悉又漂亮,不是方才酒会一直看着我的女人还能是谁?她的一身礼服价值不菲,脚踩细跟高跟鞋,步态优雅,朝我走来,而我的记忆几乎腐烂发臭。

      没错,她是沈昆妍,左冲的沈昆妍……
      她说:杨秩,你不想知道你的画都卖给谁了吗?说罢,笑着扭动腰肢,我忘了,这世上除了梅澜,还有这种不知世间冷暖的女人。

      她笑得像银铃:找个地方叙叙旧吧,我有话不得不跟你说。

      呵呵……

      我没有钱请她喝酒,所以站在江边吹风,她脱掉高跟鞋,赤足踩在地上,回过头道:相信你已经猜到了,是我和左冲买了你的画……当然,还有你家的产业。

      我感到冷,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从脚底直冲脑仁。
      她的声音听起来却像个懵懂的小女孩:你犯不着用那种眼神看我,也别恨左冲。
      她转过身背对江面,眸子亮亮的,我得承认她的美丝毫没有被生活所累的痕迹,也许,随着时光老去的没有她。我说你有什么话最好一次说完,因为我们的合作到今天为止了。她又笑,冲我摆摆手告诉我她压根不在乎这些,但是关于左冲的故事,无论如何,一定要讲。
      我怨恨吗?也许吧,但是咬着牙听了下去。

      左冲的父亲是个画家,一个长相英俊,却明不见经传的贫苦画家,他对于绘画的虔诚,可以说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
      然而,正是这个男人对艺术执着的模样,吸引了他后来的妻子,也就是左冲那因病早逝的母亲。
      可以说他们婚后,生活的重压全都抗在左冲母亲一个人的肩膀上,她为了生计,起早贪黑,打了不计其数的零工,为养育孩子,受了不知多少委屈,甚至为了丈夫的绘画,咽下所有苦,半句怨言都没有,直至死去的一刻。
      年幼的左冲是眼睁睁看着母亲离开的,她说她累了,睡一觉就好。弥留之际,还嘱托左冲要理解父亲,帮助他完成绘画的梦想,可是,闭上双眼,就再也没能睁开。

      所以,左冲是恨父亲的,他是那么那么爱他的母亲,以至于忍受着仇恨的煎熬和生活的困窘帮助父亲继续画画。

      我冷笑道:沈昆妍,既然如此,难道你没有怀疑过左冲接近你的真正目的吗?
      她却偏了偏脑袋,好像觉的我的问题很幼稚,末了拈着发尾说:我非常爱左冲,而左冲也爱我,我们已是合法夫妻,你卖给我们的公司,在左冲的经营下,扩大了两倍。
      我咬紧下唇,无法确定她说这话的意思,胸中却有什么轰然倒塌。

      左冲的父亲在失去妻子支撑后,终日与绘画为伴,借了许多外债,生存状况堪忧,和巷子口赌得倾家荡产的老张不相上下。年幼的左冲还有姐姐,依靠邻居接济,勉强生存,稍稍长大些,便要为生计奔波。他从未做错什么,只为活着。沈昆妍如是解释,仿佛我,才是那个将人生肆意挥霍的人。

      左父因长久的郁郁不得志,选择了极端的方式结束短暂的一生。左冲和左品,名牌大学毕业后,各自过着优越的生活,他们的世界我已无法企及。
      昆妍说,她不愿左冲再继续购买我那毫无价值的画,因为那只会令我执迷不悟。

      我原以为尽管贫穷,只要拥有高尚的灵魂……再不济,我也是艺术家。可此时此刻,在她的面前,审视现实中的我,是如此渺小又脆弱,不堪一击到毫无说服力。

      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我听到了梦碎的声音,然后蓦然回想起了梅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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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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