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星

　　临近下班，手提包中手机不住的振动，纪语娴摸出手机，看着屏幕上跳跃的“陆晋泽”三个大字，不由有些发憷，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起来。

　　“喂。”

　　纪语娴说的淡淡的，却听见电话那头嘈杂的车流声，和陆晋泽愉悦非常的语气。

　　“语娴，告诉你个好消息。我通过了考核！”

　　“真的吗？恭喜你了！”纪语娴发自内心的笑出来，娇美的面容宛若一朵盛开的百合。

　　“今晚我请客，我现在去你的公司接你！就这么说定了，我马上到！”

　　听着陆晋泽异常欢快的语调，纪语娴的拒绝怎么也说不出口。

　　中规中矩的轿车，低调内敛，就像是坐在驾驶座的这个男人，总是温文有礼，进退得宜。坐在陆晋泽的轿车车厢里，透过深灰色的车窗玻璃，纪语娴出神地望着往外的天空。

　　夜幕降临下来，原本纯净的蓝色换上了深沉的湛蓝，幽深的夜空，点点明亮的星辰闪着昏暗却宁静的光芒。

　　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这片夜空了，当她的生活远离了风花雪月，当她为着她和小星星的生计忙碌，当那个为温柔深情的拉着她手，带她去看星星的少年消失在她的世界里，这片夜空在她的眼里也变得黯淡无光起来。

　　她想起，六年前他带她参加的那次天文野营，是她最后一次闲适地欣赏满天的繁星。

　　“你看那边，看到没！很亮的那颗！”阮北辰伸手，指向北方的天际，空出的一只手从身后搂着她的腰身。她已然渐渐习惯了这份亲近，任由他坚实的胸膛靠着她纤弱的脊背，他身体间清新的气息环绕着她的鼻息间，清淡自然，让人身心舒畅。

　　纪语娴顺着阮北辰手指望向着北方的天际，遥远的夜空中，一颗闪着幽深的光芒的亮星。

　　“嗯。”还是简单的一个字，即使相处这么久，阮北辰热烈的性子却始终没把纪语娴的冷淡给消融下去。她依旧不温不火，但如今的她却愿意跟着他出来野营，丝毫没有抵触的任他把她拥在怀里，这样已经让阮北辰觉得很满足了。

　　阮北辰的兴致丝毫没有因为纪语娴冷然无波的声音而消减下去，温柔地用下巴轻蹭她的脸颊，“那个就是北极星哦！小时候老师说迷路的时候就看北极星，因为他一直都在那里。”

　　“哦。”纪语娴勾起嘴角浅浅地笑，看来他来之前还是做足了功课的。

　　“但是如果你迷失了方向，就不需要看北极星，我教你一个更有用的方法！”少年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是什么？”

　　“你只要跟着我走，我会带你去任何你想要的去的地方。无论到了哪里，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坚定、执着、永远的守护，是他对爱情的诠释。

　　他说做她的北极星，镌久不变，永远守着她，引领她去她想要的地方。

　　那一瞬间，纪语娴仿佛听到了她的心里似乎有无数的烟花礼炮齐放的轰鸣声，她扭过身，动容地怔怔地盯着那个一直深情地凝视着她的少年。那道泛着璀璨光芒的星眸，那样的温柔，那样专注，仿佛天地万物在他眼前都以模糊了轮廓，只余下，他眼中的她。

　　当我还没遇见你，在我眼中，什么便还是什么，当我遇见了你，什么，都是你。

　　彼时的阮北辰就是如此。

　　*****

　　纪语娴愣神间，车子已然到达了目的地，她下车，直觉地感到身后似乎有一束带着寒意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她以后的转身，人来人往中，只是一眼，便不期然地对上了不远处那双幽深如寒潭的冷冽的双眼。

　　仿佛记忆出现了错误，那双眸子，本属于那个曾经亮若星辰的少年，如今的他耀眼依旧，曾经那双璀璨的眸子却染上陌生的森冷和幽暗，令人望而生畏的深邃。

　　远远的，他肆无忌惮的看着她，嘴角勾着嘲弄的浅笑，眼神像是利箭一般穿透她的身体，那股寒意直逼她的心头。

　　她望着他，麻木地动作着，定定地入神地分辨着他的改变，几乎忘记了她此刻身处何时何地，直到身侧想起陆晋泽的惊呼，然后一股强力将她用力一扯，跌跌撞撞中冲进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终于她抬眼，眼神清明起来，还是一贯的平淡温婉。

　　“没事吧！语娴，你想什么呢！车来了都不看！”陆晋泽惊骇地几乎变了声音，温润不再地厉声责怪着她。

　　“没事，刚刚走神了。”

　　“语娴，你真不让人省心。”陆晋泽摇摇头，无奈的语气里满是宠溺。

　　纪语娴拉回思绪，再抬眼，那道修长的身没了踪影，像是个虚无缥缈的梦境，如果不是那辆扎眼的兰博基尼还大张旗鼓地横亘在路边，她一定会以为，她是在做梦。
　　****

　　进了包厢，喧闹的人群在看到素净淡雅的纪语娴后，安静了片刻，这时，一个男子欢快的调笑冲着陆晋泽招呼过来。

　　“阿泽，这个就是你经常提起的语娴吧。”

　　陆晋泽尴尬了片刻，纪语娴平和地笑了笑，一双柳叶眉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大方得体地接上话茬，和大家自我介绍着。

　　“大家好，我是晋泽的朋友，纪语娴。”

　　在包厢里和陆晋泽的同事朋友客套一番之后，纪语娴便是和陆晋泽悄悄招呼一声，便出了包厢。
　　2月多的天气，春天还未来临，空气里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寒意。通往天台的大门敞开着，寒风凛冽地迎面袭来，纪语娴缩了缩脖子，走上天台，幽暗的灯火下，灯红酒绿的城市尽在脚下。

　　她还是如当年一样，和这热闹沸腾的气氛格格不入，竟又一次躲了出来。

　　纪语娴的抗拒总是无声的，不喜欢却不拒绝，只是在走形式般的过场之后，总是悄悄地把自己藏起来。

　　那片星空，依旧是满天繁星，却似乎真真实实比起当年要黯淡了几分。

　　是城市的辉煌，黯淡了星光，还是她的内心璀璨不再，再也看不到那颗亮眼的星辰。

　　六年前的那场露营之时，他们已经相恋半年之久却，阮北辰却始终恪守着她的底线，丝毫没有任何逾越。

　　无论是对于那个年纪的他们，露营无疑是一件极其容易使人越出常轨的事。

　　她早早就有了计划，按部就班，一步步将他推入深渊。

　　阮北辰在山的高地上搭了帐篷，而大家则识相地躲得远远的。那天夜晚，纪语娴任由着他将她搂在怀里，心里却是忐忑不安地，不时地捏紧了口袋中事先准备好的喷雾。阮北辰一句句动人的话语打在她的心尖，她仿佛听见了内心阴暗的一角开始复苏警惕起来。

　　身后不远处一个个熄灭了灯火的帐篷里，遥远的似有若无的压抑的喘息和呻吟声，引得他们面红耳赤。

　　“咳，好吵。要不我们也睡吧。”

　　纪语娴原本柔和细腻的脸色不着痕迹地阴沉了半分，阮北辰慌乱懊恼的解释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准备了睡袋的，一人一个！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要不，你进去睡，我在外面呆着就好了，很快天就亮了，没事的......要不........”

　　阮北辰在她的面前总是这么局促不安，生怕一不小心惹得她不高兴了。

　　纪语娴不由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局促慌乱的样子，很是可爱，浅浅地笑了声，却引得阮北辰愈加痴迷的注视。

　　后来，那一夜，她和他都没有睡，她是不放心，而他则是不想浪费着美好的时光。自他遇见她，每一天，都像是用七彩的画笔描上绚丽颜色，每一个日子都美好得像是染上夺目的光辉。

　　这一天，他们坐在敞开的帐篷里，裹着阮北辰厚厚的羽绒外套，阮北辰搂着纪语娴，移动着天文望远镜，一颗一颗数着天上的繁星，直到她困极了，体力不支地倚靠着他的胸膛沉沉的睡去。

　　纪语娴不断地提醒自己提高警惕，却不由自主地卸下心防，让他成为了她的依靠。睡梦中，总是有一道清亮的光细细柔柔地投在她的周身，让身处野外的她也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当众人醒来之时，吃惊地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场景。阮北辰僵硬着被她枕麻了的身体，却丝毫不敢动作，生怕把她吵醒，身体不适着，目光却是依旧的温柔，那样深情地凝望着她，眼睛干涩着却也不肯错过她安然熟睡的模样。

　　而这样，他便是满足的。

　　当阳光烘热了她的身体，人群的喧闹声渐行渐远，纪语娴终于从甜梦的梦境中苏醒过来。一睁眼，便是对上他疲惫的却温情的目光，笑容间满是暖意。

　　纪语娴惊讶地起身，余光瞥见两人一丝不苟的衣衫，先是稍稍放下心来，而后对上他疲倦的泛着血丝的双眼，则是一阵酸楚的异样情愫滋生出来。

　　那种感觉，似乎像是，感动。

　　他没有她以为的龌龊，却比她想象地更要柔情。

　　*****

　　此刻纪语娴望着天际的眼前，似乎浮现出那双疲倦却满足的双眼。纪语娴叹息一声，摇摇头，是老了吗，为什么总是想起过去的事呢。

　　那些记忆仿佛随着时间变得愈加深刻起来，一个动作，一个神态，都清晰地恍如昨日。

　　想着是该回去了，纪语娴回身，却撞进了一具壁垒分明的胸膛。

　　鼻息间淡淡的却魅惑人心的男士香水味，勾起她辽远的熟悉感。噢，是了，六年多之前，当她在大学校园里初见阮北辰的时候，他的身体间，便是这个味道。只是后来，他为她的一个蹙眉，再也不用任何的香水，身体间是清新自然的沐浴乳的清香，还有他独有的气味。

　　纪语娴微微抬头，果不其然，见到面色阴沉的阮北辰。

　　阮北辰幽若寒潭的双目直勾勾地看着她，似要穿透她的身体把她看穿一般，嘴角毫无笑意，冷硬地蹦着唇线，他的颀长挺拔的身形隐在黑暗中，似乎和那片夜色融为一体。

　　“他是谁。”

　　就在纪语娴以为他会把继续沉默对望中继续僵持下去之时，阮北辰突然出声，森冷的含着戾气的声音，引得她全身一颤。

　　纪语娴不明所以的愣了愣，阮北辰僵硬脊背，冷冽暴戾地再次开口。

　　“他是谁！”

　　纪语娴看着他别扭而又不豫的表情，终于明白他的所指，却在瞥见他动作间微微带开的左肩的那道红印之时，不悦皱了皱眉头。

　　那隐秘的地方，暧昧的颜色，像极了吻痕。

　　“不关你的事。”纪语娴的声音还是一贯的冷淡。

　　阮北辰上前一步，紧迫着她的身子，纪语娴心下慌乱却故作镇静，后退着拉开他们的距离，而她步步紧逼，一步步把她逼到墙边。

　　后背紧贴着光滑的瓷砖墙面，方格的纹路烙在她的后背，一阵冰凉。

　　纪语娴本就不是怯弱的人，只是面对阮北辰总有着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让她惊慌，让她局促，让她不知所措。如今，退无可退，纪语娴仰面，迎上他戾气暴怒的目光，嘴角轻轻一勾，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话，

　　“阮北辰，你这样算什么？吃醋吗？你不会告诉我，你还爱着我吧。”

　　纪语娴轻蔑地讪笑一声，便别开目光。

　　她的温顺贤淑，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而她的刻薄，却只是对他。

　　纪语娴永远知道他的死穴在哪，而且，每一次，都戳的毫不留情。

　　果然，那道迫近他的身形猛地一震。可是意外的是，他却没有如预料中的愤恨离开。

　　带着隐隐怒气轻哼出声，鄙夷地轻笑，“纪语娴，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那麻烦阮总让让，我该回去了。”说着，纪语娴推开他松懈下来的身体，快步地转身离去。

《十年的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