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

　　嗤！
　　利刃刺入机体的声音令人牙酸，陈东篱手一抖，力道先软了下去。被偷袭的狼怒号一声，跳起来疯狂的扭动。树枝从手中飞出，本就刺得不深，在狼剧烈的动作之下甚至翻了出去，掉在了地上。
　　陈东篱面色发白，发际线渗出了汗液。应该是成了吧？匕首上沾着血。
　　等了一会儿，那发狂的狼果真慢了动作，身子晃了晃，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死，死了？她大口喘着气，感觉浑身都出了汗，后背的伤口好像又开始流血了，疼得厉害。
　　等了一会儿，觉得狼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威胁，她从树上跳下来，捡回匕首，擦干净收了回去。
　　现在还不是可以休息的时候，天色还黑着，她刚才在树上的时候看到天边有个方向隐隐有着红光，想必该是江家了。看上去距离此地也是有些距离，看火势，应该是正烧得厉害，兰琪一时半会儿大概也不会过来。
　　捏紧了拳头，陈东篱朝着火光的反方向走去。
　　*
　　她不知道方向，也没有明确的目的。现在想来当初做下的决定也实在粗糙马虎，应该弄清楚这周围的方位城镇的。
　　但是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她所能做的就是朝一个方向一直走，至少不要迷路在这种地方。
　　黑夜还在持续，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天亮，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碰到城镇。
　　已经从树林里走了出来，现在脚下所踏是一片荒野。
　　陈东篱咬牙继续前进，走了一会儿，却看到眼前又是一片暗沉沉的树林。
　　自己拐回来了？她顿住，仔细想了一下，并没发现有拐弯的印象，那么这只能是另一个树林了。虽然对树林感觉不太舒服，但是如果有人追上来，还会树林里利于躲藏。
　　陈东篱扎紧腰间的包袱，走了进去。
　　夜风吹过林间，呜呜的声音不绝于耳。她朝前走着，突然浑身一个机灵。她顿住，耳朵捕捉到了些微的响动。
　　风声，和刚才不一样了，拂过的气息中，带着些许令人不适的味道。
　　糟，糟了！
　　危险的讯号贯穿大脑，她无暇去考虑到底发生了什么，身体已经开始狂奔。
　　不敢直线跑，她转来转去绕着树拐着弯跑，身后的声音渐渐清晰了，杀气汹涌而来，刺的她后背发凉。
　　追的这么快？！
　　心中叫苦不迭，却不敢有丝毫马虎，身形灵活的超乎想象。后面传来嗖嗖的声音，她不停顿的转向，利用树木作为屏障。
　　尽管如此，距离仍是在不可避免的缩小，她似乎都能听到背后那人的轻笑声。
　　柔软尖细，带着无尽的冷意。
　　是兰琪！她追上来了！
　　这回是真要交代在这里了吗！不要，不要啊！
　　陈东篱强压下心头的恐惧，集中注意闪躲前行。身旁的树逐个被钉上了排排飞针，却没有多少扎到她，不时有飞针贴着衣衫擦过去，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兰琪是在玩弄自己，就像戏弄走投无路的小兽。
　　可是现在的自己也没有别的选择。
　　笼罩眼前的阴影骤然消失，银辉洒落，竟显得刺目。
　　不知不觉中已经冲出了树林，前方依旧是旷野，但似乎并非全部如此。有什么声音在空气中汩汩流淌，和身后的追逐戏弄全然不同。
　　陈东篱无暇去顾及，没有了树木的遮挡，她很快就感觉到后背和腿部阵阵刺痛。但即使如此兰琪还是没想要直接杀了她，多余下来的时间就是她的机会。
　　方才听到的声音清晰了一些，又清晰了一些。那是水流的声音，这附近有河！
　　不做多想，她朝水流传来的方向跑去。
　　一路的狂奔已让她的体力高度透支，她能感觉到浑身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议，但刀就逼在脖子上，她敢停下就只有死路一条。
　　河流终于出现在视野之中，那是条大河，河面宽阔，波澜起伏，沐浴在月光之下，泛起粼粼光泽。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东西浮在河面上，那是一条船。
　　一条小船，船头立着个人，身材高挑，身段窈窕，一袭白衣在夜风中烈烈而舞。
　　生还的希望瞬间点燃，陈东篱卯足了劲儿的奔跑，口中大喊：“女侠救命！”
　　身后兰琪显然也注意到了横生出来的意外，她本想先将江聆语狠狠玩弄一番，却不料出现了多余的人。事出突然，也不知会生出怎样的变故，还是赶紧杀了她为妙。
　　心中如此决断，手下也再不留情。袖袍翻飞，数道淬毒寒光在指尖一闪而过，直直朝着前方狼狈奔命的人冲去。
　　而此时，那被呼唤的人也转过身来，陈东篱大喜，一句“救命”还没出口，就见一道银光刺入视野，腰间一寒，紧接着就听到“叮叮”几声，仿若兵戈相撞。
　　怎么回事！她尚未反应过来，却突然听见背后一阵破空之声，寒意瞬间笼罩全身。她颤抖回头，就见兰琪凌空而起，手中寒光不容忽视！
　　冷风迎面扑来，肃杀之意刺入骨髓，她被震住，无法动弹。
　　寒气吹开了她的额发，如刀刃割过肌肤。双眼倒映袭来的刀光，流淌其中的不是月华，而是深深的绝望。
　　腰间骤然一紧，身旁景色迅速变换，身体腾空，凛冽夜风扬起衣衫。
　　恍若天地倏然变换，她的身体还能感到着逼近的刀锋裹挟的杀意，但人已经狠狠摔下，撞在坚硬的木板上。
　　耳边响起波涛汹涌的声音，还有被放大的风声。
　　兵戈交击的声音在这之中格外清晰，陈东篱猛然回神，她抬头，就看到救了她一命的白衣女侠挥舞着一条长鞭，和兰琪斗在一处。
　　两人明显差距颇大，连陈东篱这种外行都看得出来，没过几招，兰琪就显露败势，挥刀抵挡不知从何袭来的长鞭，慌张狼狈。
　　兰琪心里也是清楚，自己万万斗不过此人，更何况她已认了出来，阻止自己好事的不是别人，正是西流教护法，教主夜司眠的头号心腹，蔻姬！
　　要是被她记下，自己以后可就不好混了。虽然她现在还不是西流教的人，但过不了多久，现在所处的百劫门就会被西流教吸纳，百劫门徒自然尽数归入西流教下。
　　虽然说自己这一回并不想被吸纳，但是如果和对方结下这么一个梁子，未来也未必会好过。
　　权衡利弊，虽然不甘心就此放过江聆语，但也不得不退！
　　不敢恋战，看蔻姬也没有痛下杀手的意思，遂卖了个破绽，抽身飞出。
　　身后长鞭果然并未追来，她长出一口气，心中却浮出另一个疑问。
　　这个时候，蔻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白衣女侠三两下抽飞了兰琪，飞身跃回船上，陈东篱早已坐了起来，看她过来，二话不说两手扑地直接拜倒。
　　“多谢女侠救命之恩！”
　　此刻，她的心里除了庆幸感激，还有对这女侠的崇敬之情。
　　手持一道长鞭，挥舞间如长蛇出洞，犀利凌冽，一袭白衣随之飘飞，更是显得飘逸洒脱。用一句话来总结，这救命恩人完全符合她对江湖侠女所有的幻想。
　　当然用剑也很帅就是了。
　　对此感激，蔻姬并无表示，她收了灵蛇鞭，几步走到了陈东篱面前。
　　“抬头。”她道，声音清冽，如断冰切雪，带着浓浓的霜寒冷意。
　　她是前几日醒来的，不知发生何事，自己竟然回到了过去。一切尚未发生，自己还活着，还是教主座下第一护法，而教主也尚未碰到江聆语那个女人。
　　江聆语，一切都是因她而起！要不是她，自己就不会死，要不是她，教主也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仇恨点燃了她眼中的斗志，她决意在一切开始之前，抢先下手，掐灭会引发祸患的火种。
　　当年江家出事的具体日期已记不真切，只记得是这前后几天。当时江聆语出逃，想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也逃不多远，她就在附近搜寻，总能找到。
　　这夜，她乘了船顺流而下，却不想出了这意外。只是，在这种时候，仓皇逃命，还是个小姑娘……蔻姬的眼中闪过寒光，手腕微动，一柄匕首滑入手中。
　　陈东篱自然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听到女侠让自己抬头，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把头抬了起来，看向面色冰冷的女侠。
　　这位女侠长得出乎意料的好看，娥眉凤目，眼睫纤长，鼻梁挺翘，菱唇微抿。只是虽然面容精致婉约，凤目之中射出的冷光却生生为这份美添了几分凌冽，加了几分杀气。
　　她心中赞叹，蔻姬心里却也是疑云遍布。
　　扬起的脸脏兮兮的，看不出本来面目，头发也是胡乱梳的，说是夜里出逃也并非不能理解。只是她这身衣服，却怎么也不像匆忙之下所能装扮。何况如是江聆语，该是副弱柳扶风般的模样，怎能这般举止？不仅是她，任何一个有教养的大家闺秀，也断然做不出她方才举动。
　　无论是狼狈的逃避追杀，还是得救之后表示感谢的举止，未免过于夸张粗鲁。
　　其实蔻姬对于江聆语并不大了解，当初也只知道教主对她很好，却关起来不让任何人看。是以她虽然痛恨江聆语，实际上却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大清楚，只记得那是个温婉有礼的女子，无论何时也不会显出狼狈之色。
　　难道不是？可这时机也过于巧合。
　　“你叫什么，被何人追杀？”
　　“我叫陈东篱，刚才是——呜！”陈东篱利索的报出自己的名字，才要说话，就觉得后背一阵剧痛，剩下的话语被吞咽，她趴下去捏紧拳头。
　　蔻姬目光闪动，看她疼痛难忍的样子，不免叹了口气。
　　她敛目，衣袖挥动，扎在陈东篱身上的细针尽数飞离，接连投入河中。
　　疼痛稍减，陈东篱爬起来，对女侠拱手，“多谢了。刚才我是被仇家追杀，幸亏女侠行侠仗义，在下才得以捡回性命。如此大恩，在下无以为谢！”
　　她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热血沸腾，心中不断可惜救了她的是个女的，要是男的她绝对以身相许非君不嫁。只是蔻姬听在耳中，却是不断皱眉。
　　声音听来不像，行为举止更是大相径庭。一个人可以改变，但是改变如此巨大，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也罢，看来自己今晚真是多管闲事了。
　　蔻姬叹息，拂袖转身进了船舱，只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
　　“你的仇家已被我赶跑，天亮了你便走吧。”
　　救命恩人态度冷淡，没有回应自己的谢意，看上去也没想着要招呼自己进去。陈东篱不免有点失落，但心里还是感激不尽。
　　虽然恩人看起来不在乎名利，但是自己不能就这样算了，她转向船舱，高声道：“女侠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只望女侠能告知名号，日后若在下还能活命，必当报答女侠大恩。”
　　没有回答，只有呜呜风声呼号而过。
　　等了许久，等到她觉得不可能等到回答的时候，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
　　“蔻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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