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燎

　　（三）幽鸣马车

　　四月十四，傍晚。

　　“公子，咱们到了。前头便是金城关了。”赶马车的少年，一身精致灰白短打，加快马鞭，回头对着帘帐内却是恭敬。

　　“小桑，慢慢走吧，不急了。”冰冷的声音。透骨。

　　远远的眺了眼黄沙薄暮后的城门，那人，便放下了挑开马车帘帐的手，手指纤长。帘帐落下的刹那，一张异世容颜被遮挡。

　　“哗——”纤长手指轻握，翻转。

　　黑金烫印，好一把金楠折扇！开合写意，好一个懂得用扇的人！

　　马车内，栾团软锦上，绛红斜倚，摇扇，天然一份超脱尽在那人眉眼。说是异世容颜不假，可轮廓分明，硬朗深邃。偏有左眉下一颗殷红血痣，与那一身绛红天成。好一个异世之妖！

　　马车外声音又起。

　　“公子，真的是凤公子吗？”

　　车内无声，半晌。小桑放缓缰绳，两匹马步幅皆缓。

　　“公子，若找到凤公子，咱们还回去吗？”小桑等着公子，自然看不到那双盯着黑金扇面的眼睛，深邃不见底。

　　“说什么兄友弟恭。凤氏罹难不能保全，竟还失了凤燎的踪迹，我算什么兄长。”那人看着扇面，轻喃。金丝楠木扇骨宽厚，骨上黑金缎面暗走行文。三个字，行云流水般。

　　凤栖梧。

　　凤栖梧……凤栖梧……凤……栖梧……

　　那人心念着，思绪便被肆意拉扯着。

　　那日，栖梧山庄桐花烂漫。掩映其中庭廊深深，朱红琉璃瓦上，彩凤翠羽飞檐。

　　“凤栖梧！父亲的字外头的人求不来，这是我央求得来，放哥，送给你。你…你莫怪我偷拿了你的折扇。”回廊尽处，青衣少年眼里满是期待，细发如墨。双手举着折扇，欣喜若狂。偏又羞恼自己窃了折扇复返，惴惴不安。

　　“凤燎，谢谢你。”红衣少年伸手接过折扇，笑的明媚，眉底一点殷红妖异。

　　“放哥，你的折扇真重。”青衣抱怨。

　　“我明日便随母亲回屠原，今日也送你样宝贝，你便知道我的折扇怎的这样重。”说罢，青红隐没在回廊深处。

　　车内人想，那年，自己方十六岁。凤燎，十三。

　　少年人心中富庶繁华，安定祥平，过眼云烟罢了。

　　两年前的初雪，记忆中一片殷红。

　　“凤鸣……胭脂……你们醒来……求你们……”红衣少年看着俯身在两具尸体旁的母亲。看着那个给自己折扇留字的中年人，还有他怀里紧抱的女人。

　　死了……凤伯父死了，凤伯母死了……凤燎呢？

　　红衣少年一动不动。他不敢动，他害怕。害怕转身看到冰冷的青衫。他就那样站着，鼻翼下是令人窒息的腥香，已闻不到伯母的胭脂香。他只觉得冷，好冷。却不知越发冷的是自己的双眼，不寒而栗的冰冷。

　　那年，自己二十有二。凤燎，十九。

　　“两年不见，凤燎，是我寻得了你，还是你终于肯让我见到你？”车内一声叹息。

　　久等不到主子回应，小桑仍不疾不徐赶着马车。于是，金城关外，黄沙道上，落阳伴着细沙，轻簇着一架马车缓缓驶向金城东城门。

　　谁也不知，这样一架与金城格格不入的马车，入了金城，会带来什么。

　　入了东城门，行的不远，金城老客栈。停靠，入住。

　　身后东城卫瞭望台，一袭黑衣蒙面。眼光紧随马车，一目了然。片刻，隐没在灰蒙夜色中。

　　赤龙驹双骑马车，暗金垂丝流苏，浮绣螺纹锦缎，车顶赤练司南铜扣，车身草花梨木，回纹处跗骨钢钉紧固。车轮包裹蝮蛇冬皮，入里千颗雨花石。车行随处，如泉鸣幽谷，杳渺绵延。

　　——幽鸣马车。

　　——屠原城，申屠氏族。

　　【注：凤姓起源：出自高辛氏，为黄帝的曾孙帝喾之后，以官名为氏。据《左传》记载：“高辛氏时，凤鸟氏为历正，凤盍以官为氏。望出在平阳、邰阳。”

　　申屠氏起源：上古舜帝的后代中有一个古老的胜屠氏部落，在迁徙过程中占据屠原（今陕西合阳）生息繁衍，故称“胜屠”，后俗称申屠氏。

　　赤龙驹：梁武帝天监四年，褉饮华光店，河南国献赤龙驹，能拜伏善舞。诏张率，周兴嗣为赋，帝以为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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