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狐妻

　　辛四娘突然觉得，比起酒鬼良珖，柳树恩人这样安静的朋友更适合在闲极无聊的时候聊聊天——良珖哪天喝大了就可以让乌桕山所有妖怪们都知道他的尾巴少了一截，虽然那些妖怪们都假装自己不知道……

　　因此，最近辛四娘都拿着良珖做幌子，跑到青城山脚去找那棵大柳树。

　　辛四娘躲在柳树“肚子”里，叽里咕噜和柳树说话，这柳树几百年来都沉默不语，哪料到突然好心救了只小狐狸，竟是个话唠……不过，很有意思就是了，心情好就回她几句吧。

　　如果有人当面说辛四娘是话唠，辛四娘肯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她只不过是平日里没谁可以说说话……

　　“也不知道十四过得怎么样啊……十四你知道吗？她是我妹妹，我有三个姐姐，十五个妹妹呢。十四是我们姐妹中长得最好看，也最聪明的，她嫁了个凡人。”

　　“良珖他的尾巴竟然被一个道士砍掉了一截，笑死了，一只短尾巴狼，哈哈哈！真是的，他还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呢，其实他每次喝醉酒，就会喊得满乌桕山都知道。他还嚷嚷着要找那道士拼命呢！哈哈哈！”

　　说完，就模仿良珖说话的样子：“你……你个臭道士，不就是喝了你一小口……一小口酒嘛，砍，砍老子，尾……巴，尾巴很……很，重要你不……不，知道吗？！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良珖：……）

　　“你知道乌桕山为什么要叫乌桕山吗？那山上可是一棵乌桕树都没有啊。”

　　“哎，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到底叫什么呢，你有名字吗？”有一天，辛四娘终于反应过来，要问问自己“柳树恩人”的名字。

　　如果柳树有表情的话……好吧，幸亏他没有表情。

　　只见那些绿色小光点默默拼出一个字：无。

　　“没有啊……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绿光默默四散开来，并不理会她。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柳树：“……”

　　“嗯，我就叫你……阿柳吧！”

　　柳树：“……”

　　“阿柳阿柳阿柳，叫起来很亲切啊！”辛四娘欢快地蹬着小短腿打滚。

　　因为父母修为还算高，辛四娘一众姐妹很小就能化成人形了，一旦化成人形，辛老爹就不许女儿们随便现原形，并告诫她们这很容易使自己受制于人。现在，由于柳树“肚子”空间有限，辛四娘只能化了原形，顿觉得从耳朵尖到尾巴尖，都愉快极了！

　　“阿柳，阿柳，你什么时候可以修成人形啊，我带你去见我爹爹吧！”

　　四散的绿光终于汇聚成一行字：为什么要带我去见你爹？

　　“你是我恩人呀，你既然不用我捉虫浇水，我当然要想办法报答你了，我爹爹做了这么多年妖怪，大概会有什么宝贝吧。”

　　绿光重新汇成一行字：你可以带你酿的酒来。

　　“咦，阿柳也想喝我酿的酒？那我明天去良珖那儿看看，不知还有没有剩。”

　　第二天，辛四娘就乐颠颠地抱了两坛梅花酿来，将良珖气急败坏的骂声扔到了脑后，笑眯眯道：“这是最后两坛酒哦，最后两坛哦，我是不是很够朋友。”这只小狐狸就差没摇尾巴求表扬了，全然将自己另一个朋友忘记了。

　　圆月当空，河畔柳树上，辛四娘斜斜坐在树杈上，举着一坛酒，自己喝一口，就向下倒一口，喝到尽兴处，还想醉酒当歌一首。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不解饮，影……影，徒随我身。暂伴，伴……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我歌……我歌……我……我是一只小……小，狐狸！干！”

　　柳树：“……”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辛四娘已经变作一只小狐狸，摊着四肢躺在柳树“肚子”里，也不知昨日喝醉之后是怎么化了原形。不过，尽管昨日醉了酒，但今早醒来，竟不觉得头疼。

　　“阿柳，太阳出来了吗？”

　　阿柳默默将辛四娘送出去，用事实告诉她，现在已经是日中了。

　　辛四娘扑腾着跳下树，化作人形，伸了个懒腰，道：“真舒服啊！”

　　天气渐渐变暖，柳树枝条上已经出了许多嫩绿的叶子，辛四娘拍拍柳树树干，道：“阿柳长叶子了，要更小心虫子啊。”

　　阿柳：“……”

　　“……好想将阿柳挪到我洞口去。”辛四娘摸摸柳树树干，遗憾道，“可惜，树挪死，人挪活。”

　　柳条在风中微微摇摆着，拂过辛四娘的脸颊，像是无声的安慰。

　　突然，辛四娘鼻子一动，道：“是十四在燃香，十四有麻烦！”

　　辛四娘御风而行，向广平县的冯家飞去。

　　阿柳看着辛四娘远去的背影，想，其实自己还是很喜欢辛四娘这只啰嗦的小狐狸的。

　　辛四娘赶到十四家的时候，其他姐妹也都陆陆续续赶到了。

　　辛四娘发现十四并未受什么伤，先松了口气，又不放心地连连追问：“十四，出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吗，还是冯生见异思迁了？”

　　十四站在众姐妹间，边递了杯水给她喝，边对辛四娘道：“四姐，我没受伤，你先缓缓。”

　　大姐告诉辛四娘：“是冯生那轻薄浪子，得罪了小人，现在正被关在大牢呢，据说要被秋后问斩了！”

　　十四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我早就知道，冯生举止随性，惹来祸端是迟早的事。”

　　四娘道：“你要救他？”

　　有辛家姐妹劝道：“你还是早早离去吧。”

　　十四道：“作为结发妻子，在冯生有难的时候弃他不顾，这种事我是无论如何做不出来的。我只希望历此一劫，他可以悔过自新。”

　　辛四娘看十四眼眶微红，显然是已经狠狠哭过了，现在劝她走，以十四的性子，肯定是不愿的，于是问道：“那你有什么法子救他？”

　　十四道：“冯生身陷牢狱，那些亲戚都急着撇清关系，我若是普通女子，岂不是只能等着守寡？幸而我还有些手段，已经派了狐丫鬟出去，不出几日就会有转机。这次寻你们前来，是因为我昨日做了个梦，梦里有接引仙人告诉我，此事结束后，我就要位列仙藉，因此想和姐妹们告别。”

　　辛四娘惊到：“不是吧，十四，做个梦就知道要成仙？”

　　十四微微笑道：“接引仙人专职接引那些功德圆满，得道成仙的人、妖，我此次梦见他，当然是成仙在即。”

　　辛四娘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复又想，这十四没有做成寡妇，冯生反倒是要做鳏夫了……

　　其他姐妹倒是接受的很快，纷纷上前恭喜，道：“我们辛家出了一位神仙，真是件大喜事，爹爹知道了也要高兴的！”

　　辛四娘简直都有些可怜起冯生了，问：“十四，你已经不喜欢冯生了吗？”

　　十四道：“经历了此事，我发觉男欢女爱恩怨情仇都是一切烦恼的根源，我已经为冯生准备了一个女子，可以替我好好照顾他。”

　　四娘叹了口气，心想，十四这算是勘破红尘了，是铁了心要离去了。

　　果然，到了黄昏，就有一狐丫鬟回来，告诉十四，冯生的案子，当今圣上会亲自审问，冯生应该很快就会被放出来了。

　　不出三日，冯生就回府了，整个人消瘦许多，也没了以前的轻狂样子，先恭恭敬敬谢了十四的众位姐妹，又道：“经此一事，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从今日起，我冯生定当重新做人，好好待十四娘，再也不要让她受苦了。”

　　看他悔过自新那样，辛四娘简直都不忍心告诉他，十四已经把你抛弃啦……

　　众姐妹都连连摆手，又纷纷告辞，神色很是……怜悯。

　　辛四娘看大姐给自己使眼色，也识趣地告辞，道：“我们今日才听闻你受了难，根本没有出力，不值得你道谢。如果要谢，你就感谢你娶了十四这样一个能干的妻子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冯生忙行礼道别。

　　阿柳站在河畔，看辛四娘三日前行色匆匆地离去，三日后却神情惆怅地归来，有些不解。

　　等到辛四娘变作只小狐狸缩进他怀里，絮絮叨叨告诉了他事情经过，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修道本就是为了成仙，对于辛十四娘来说，冯生只是她的情劫，但辛四娘显然看不大开。

　　“十四说，因为情，她这几日过得很不好，厌恶俗世烦恼，最后勘破世间种种，所以要斩断尘缘，羽化成仙。可是，她和冯生在一起也是有快乐的，即使她不嫁给冯生，也会遇到烦恼。不是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吗？她为了虚无缥缈的仙境，就要抛去尘世，我不大明白……万一做了神仙也到处都是烦恼呢？”

　　阿柳觉得，辛四娘看起来无忧无虑无烦恼，其实有时候想得也是蛮多的，还想得很刁钻古怪……没成过仙谁知道神仙有没有烦恼啊？

　　辛四娘说出自己的纠结郁闷后，心情好多了，挥别了阿柳，回青城山找爹爹去了——十四要成仙，总是要来和爹爹告别的。果然，一日早上，辛老爹醒来，又喜又叹地对辛四娘道，十四已经得道成仙了，昨日特来作别。

　　“我这心里，高兴啊……”说完，辛老爹泪流满面。

　　辛四娘这几日已经看开些了，看爹爹那样，道：“爹爹，你这样不行啊，你这样是永远成不了仙的，没听说过哪个神仙会哭啊。”

　　辛老爹拍着辛四娘脑袋，道：“你管我，你管我，我这不是舍不得十四吗？而且你知道什么，我这是喜极而泣，喜极而泣懂吗，是激动的泪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