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园遗爱

　　chapter 04

　　离开米兰后，赤司驱车前往罗马附近的一个小镇，那里是他已逝母亲的故乡。

　　灰白色的建筑，简易的乡村小路，古朴的田园气息构成了记忆中的小镇。着哩曾经养育了他的母亲，一位至今仍旧受人敬仰的田园派画家。

　　“好久不见，姨母。”赤司见到热泪盈眶的夫人，连忙俯身与其紧紧拥抱在一起。

　　“都长这么大了，征。”年过半百的姨母见到长大成人的外甥，内心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在孩子的眉目之间，仿佛依稀浮现出自己妹妹年轻时的模样。想到这里，老人的泪又流了下来。

　　别墅的花园里，娘俩儿悠闲地坐在凉亭中，静静享用一杯午后奶茶。

　　“你有多少年没有回到这里看我了？”老人呷了一口淡咖啡色的液体，微微带着责备的口吻问道。

　　阳光普照，花丛中开得正逢千红万紫，惹得蝴蝶蜜蜂翩翩起舞，庭前喷泉涌出清澈的水柱，溅起少许的凉意。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的改变，赤司慢慢收回自己的视线，将它重新落到自己姨母的身上，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回答道：

　　“差不多快十四年了，最后一次来是母亲去世之前……”说话间，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姨母听闻只是叹了口气，独自感慨道：“是啊。你母亲已经去世快十四年了，但这里仍然保持她出嫁的模样。”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赤司将梦见母亲的事情一五一十将给她听。夫人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跟着自己道赤司母亲的房间看一样东西，

　　母亲的房间是一个颜色丰富的地方，房间的墙上挂满了她年轻时代绘画的田园作品，所有的物品依旧放在固定的位置，被擦拭的一尘不染，显然是每日都有人来这里打扫。

　　姨母在偌大的书架上，找寻了半天，最后才将一本已经书页泛黄的书籍交给征十郎，并交代：

　　“这是你母亲生前最爱读的一卷，也是因为它，你母亲才那么神往东方，最后不归家中的反对执意嫁给你的父亲。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能理解，或许我亲爱的孩子，你能找到其中的答案。”

　　姨母慈爱的拍了拍他的脸后，转身下楼准备晚饭的事宜。母亲的房间里只剩下征十郎一个人时，他坐在母亲曾经做过的木椅上轻轻翻越书的扉页。上面龙飞凤舞签着出嫁前的名字，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似乎上面还留存着主人的温度。

　　令他惊讶的是里面的所有文字居然是中文，在没有任何外助工具书或者词典下，母亲是如何阅读其中的意思的呢？征十郎不得而知。

　　一连几日，征十郎都留在姨母的家中，静静阅读母亲的书。就在启程回美国前，姨母和他有过一次很长时间的谈话，核心内容是有关母亲的。

　　“我和家族里的所有人都反对你母亲的婚事，但她的固执你是知道的。”姨母泪光盈盈，“一旦决定就决不放弃，结果仅仅出嫁了七年就……”说到这儿老人有些哽咽。

　　“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一直都很好，”赤司及时安慰道，记忆中的母亲在世时，父亲还没有现在这般冷漠只是有些严厉。爱人的辞世令他失去全部身为人类的情感，只留下一具冰冷的躯壳，和忘我工作的灵魂。

　　姨母握了握他的手，语重心长告诫：“肃然你母亲不在你身边，淡征如果遇见心仪的姑娘，还是要带来给姨母好好看看，能答应我吗？”

　　征十郎突兀一愣后，不自然的笑着点了一下头。

　　——但是，她马上就要嫁人了……

　　在回程的飞机上，征十郎终于找到母亲所讲的故事后续，这个故事的开头名为“故剑情深”，而它的结尾却是“南国遗爱”：

　　“……霍光夫人显欲贵其小女，道无从。明年，许皇后当娠，病。女医淳于衍者，霍氏所爱，尝入宫侍皇后疾。

　　衍夫赏为掖庭户卫，谓衍：“可过辞霍夫人行，为我求安池监。”衍如言报显。显因生心，辟左右，字谓衍：“少夫幸报我以事，我亦欲报少夫，可乎？”衍曰：“夫人所言，何等不可者！”显曰：“将军素爱小女成君，欲奇贵之，愿以累少夫。”衍曰：“何谓邪？”显曰：“妇人免乳大故，十死一生。今皇后当免身，可因投毒药去也，成君即得为皇后矣。如蒙力事成，富贵与少夫共之。”衍曰：“药杂治，当先尝，安宁？”显曰：“在少夫为之耳，将军领天下，谁敢言者？缓急相护，但恐少夫无意耳！”衍良久曰：“愿尽力。”

　　即捣附子，赍入长定宫。皇后免身后，衍取附子并合大医大丸以饮皇后。有顷曰：“我头岑岑也，药中得无有毒？”对曰：“无有。”遂加烦懑，崩。衍出，过见显，相劳问，亦未敢重谢衍。后人有上书告诸医待疾无状者，皆收系诏狱，劾不道。显恐急，即以状具语光，因曰：“既失计为之，无令吏急衍！”光惊鄂，默然不应。其后奏上，署衍勿论。”*

　　古代的汉语书籍读起来很费劲，如果不是专业研究的人员，或许根本无法理解上面的意思。所幸的是年幼曾经深度学习过繁体中文《帝王学》，虽然看的磕磕绊绊，但是大致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母亲未说完的话。

　　——错过，错过，从来就不是错，而是过……

　　是的，他们在一条名为命运的岔路口错过，明明背道而驰却偏偏忍不住回头遥望不是很傻吗？赤司为自己冷笑一声，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爱情故事，悲剧和幸福其实是如影随形在一起。如果是这样那么还有什么是可以值得抱怨的？异色的眸子开始隐隐酸痛时，赤司才放下手中的古书，捏了捏鼻梁缓解视觉疲劳。iPod Touch 还在孤独地循环着：

　　“……Poets often use many words to say a simple thing
　　诗人常常用很多话语来讲述一件简单的事情

　　It takes thought and time and rhyme to make a poem sing
　　要吟唱诗歌需要思想、时间、和韵律

　　With music and words I\\\'ve been playing
　　伴随我所歌唱的旋律与词句

　　For you I have written a song
　　给你写了一首歌

　　To be sure that you have known what I am saying
　　我了要你了解我的所思所想

　　……”*

　　COOK先生一进工作区，远远地就看到自己的员工左三层右三层聚在一起。朱莉小姐兴冲冲地为同事们分发着什么，COOK先生拍了拍一个人的肩膀，低声询问了一下情况。

　　“是赤司先生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土特产。”

　　慷慨的人却一个独自留在他的办公室里，在电脑前辛勤的忙碌。老板敲了敲门，直径进入：

　　“看来度假很愉快？”

　　赤司只是淡淡一笑，照例给他倒了一杯红茶。

　　“有什么东西已经放下了吗？”

　　被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却已经引起赤司的注意。他警惕地望着老人，等待他的后文。

　　“有时候放下会让人觉得很轻松，好了，工作的时间到了。”说罢，老人站起身，“如果遇到解不开的心结，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亲爱的孩子。”

　　送走了COOK先生，赤司继续手中的工作，但是心中似乎有什么真的在改变。当一个人不能拥有的时候，他惟一能做的便是不要忘记。*他在心中默念这句，然后继续专注自己的工作。

　　生命只是一连串孤立的片刻，靠着回忆和幻想，许多意义浮现了，然后消失，消失之后又浮现。

　　所以在失去的时候，就像终将遗忘梦境中的那些路径、山峦与田野，遗忘那些永远不能实现的梦一样。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得以继续迎接崭新的未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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