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

　　第四章

　　每一个部族都有固定的迁徙路线，冬季草场、夏季草场、备用草场，一个个分得很清楚。牧民们十分爱护草原，对牲口的数量、草场的大小都有非常严格的控制，跟塔拉前世那个急功近利的年代相比，这里巧妙地维持着自然和人类之间的平衡。
　　离部族到达冬季草场还有两三天的时间，大家一直都在赶路，吉达也就没有开始他的教学工作。
　　塔拉倒也不急，趁着这几天跟父母亲好好地说说话，偶尔跑到队伍的后方找吉达聊天，从他的口中听各国的风土人情。
　　吉达跟着塔拉的部族已经一年了，在最开始的一个月，他一直待在有帐篷车里养伤，而照顾他的工作就被塔拉包揽了下来。
　　衣食住行，咳咳，除了衣，都归塔拉负责。倒不是塔拉羞涩，前世的开放和草原的豪爽，让塔拉完全跟这两个字绝缘了。
　　只是按照吉达的说法“按照阿兹克特人的法律，这么做所有人都会被告以猥亵罪，在监狱里待上十年的。”所以，在吉达的严厉拒绝之后，塔拉了解到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国家还是很保守的。
　　一个月不能走动，不能出门，吉达平常唯一的乐趣就是跟人聊天。但其他人或是害怕或是警惕，都不怎么跟他说话，只有塔拉一直抱着好奇心主动跟他交谈。这个外族人走过很多地方，又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对世界的历史和人文地理都了解地很详细。
　　这可把塔拉高兴坏了。这个世界对教育的重视度不高，连识字都只是大贵族们的特权，偏远地方的小贵族们甚至都不一定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更何况是草原这样的特殊环境。塔拉家里为数不多的藏书，都是她从小跟南方来的商人们交换得来的。
　　而识字写字这种前世的基本教育，还是她找部族中在外面生活过的长者一点点学到的，既零散又错误百出。
　　吉达的到来，刚好能教导自己这个半文盲，这也是塔拉主动请缨照顾他的原因之一。
　　这样一来，一个乐得消遣，一个虚心学习，吉达和塔拉倒是形成了一种亦师亦友的关系。一开始，吉达还抱着教导未开化的愚民的心态来对待塔拉，但随着两人交谈的深入，吉达却是越教越心虚，这个清秀是佩特拉小女孩不仅聪明过人，而且有许多成熟的看法是自己完全没有想过的。
　　而塔拉则是一直抱着谦虚的态度，不懂就问，恨不得把吉达脑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复制出来。
　　当然，她一直很小心地控制自己的言论，偶尔的出格也能打个哈哈，然后归结到佩特拉人的不拘小节和童言无忌上。
　　在吉达能够出门走动之后，塔拉还是会时不时地去找吉达，而面对这个小女孩，吉达也是很有耐心。
　　一年下来，吉达对草原的生活了解了个大概，而塔拉对外面的世界也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
　　面对女儿与吉达的频繁接触，乌恩斯表现得很放心，哪些事情能说哪些不能，塔拉拿捏得很有分寸，这些乌恩斯都看在眼里。真是可惜了，乌恩斯偶尔会感慨，他的大儿子死了，二儿子勇猛有余但是论心眼却跟这个小女儿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若塔拉是个男孩就好了。
　　但即使塔拉是女儿，乌恩斯也有将部族交给她的心思。
　　草原的环境太严酷了，牧民们不仅仅需要一个身体强壮的首领，还需要一个跟狼一样，甚至比狼更加狡猾奸诈的领袖。
　　女人在这种环境下，承担的责任一点不比男人少，男人负责打猎放牧，女人负责守夜，制作食物，晒牛粪羊粪，喂养猎犬，一件件的繁重工作都压在女人身上。
　　因此女性的地位在草原上很高，高得让吉达一开始感到吃惊。这也使得塔拉无数次地庆幸自己能生在这样的地方，即使因为环境的恶劣，佩特拉人的平均寿命只有五十多岁，但塔拉还是由衷地感激。
　　如果真的有神灵的存在，塔拉一定会献上最高规格的祭品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草原上不是没出过女性首领，在这样的环境中，女性想要成为领袖，需要比同等地位的男性优秀无数倍。
　　而在佩特拉的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女性首领无一不是天纵奇才，如同天空中最闪耀的明星，光芒无人可以掩盖。虽然塔拉现在还是一直雏鸟，但是乌恩斯有信心，他能亲手教导出一直翱翔天际的雄鹰。

　　在收留了吉达的那天晚上，乌恩斯找过塔拉。帐篷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昏暗的羊油灯下，乌恩斯问她为什么要开口留下吉达。
　　塔拉看着乌恩斯的眼睛，笑了
　　“父亲啊，是你自己想要留下他的啊。”
　　是的，乌恩斯想要留下吉达。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在乌恩斯转身之后，绝不会因为吉达的喊声停下自己的脚步。
　　这个外族人很有可能跟他们抱着同样的目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乌恩斯心动了。乌恩斯只是需要一个台阶，所以塔拉提供了这个台阶，在所有人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塔拉不仅发现了，并且做出了最恰当的举动。
　　她的身份特殊，既可以示好，也方便打听消息，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吉达不会有很大的戒心。所以接下来照顾吉达的工作，也顺理成章地由塔拉负责。
　　可以说，在乌恩斯才开始心动的时候，塔拉就把之后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就是因为这句话，乌恩斯默许了塔拉和吉达的接触。同样，也是因为这句话，塔拉在乌恩斯心中的分量终于出现了质的变化。
　　塔拉不知道，吉达的出现还是她命运的转折点。
　　因为他的出现，塔拉终于有机会接触外面的世界，她的人生从此不再局限于这片看似宽阔的草原上了。
　　从那天起，命运的齿轮就开始向着既定的方向旋转，缓慢，却带着无人阻挡的气势，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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