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是你堇色的侧脸

　　晚上十点。
　　荟梓窝在柔软的沙发里，盯着眼前黑色的电视机。偌大的房子空得像是一座无人城。窗外雨声淅沥，日光灯亮得刺眼。荟梓揉了揉脸，换了个姿势继续发呆。
　　世界仿佛静止了。
　　只剩下她，和缠绵了整个秋天的雨季。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气息，穿透了房子的风，一阵一阵撞击着屋里的空气。尘埃在灯下盘旋飞舞，渐渐模糊成一团，变成虚幻的雪花，一片一片，覆盖了小小的人儿心里最无奈的哀伤。

　　夜已深。
　　程瑜珊轻轻打开门，原本做好了迎接黑暗的准备，却被满室灯光晃得一愣。走进大厅，女儿躺在沙发上，睡得正沉。仪珊微微一叹，回房取了薄被，盖在女儿身上。
　　“妈……”睡梦中，荟梓无意识地呢喃。
　　仪珊一怔，心情陡然变得复杂苦涩。
　　摸着女儿微凉的脸，她的目光柔软而心疼。
　　许久，大厅陷入黑暗，书房的门掩不住微泄的灯光。

　　“迟到了迟到了！”荟梓咬着面包，飞速穿着鞋子。昨天太晚睡了，导致今早险些睡过了头。饶是她已经加快了速度，此时也将近七点，她心里慌得不行。看着女儿手忙脚乱的样子，坐在餐桌前的程瑜珊抽纸巾抹了抹嘴。
　　“别着急，我开车送你。”
　　荟梓微微一怔，母亲已收拾好餐桌，拿起了钥匙。

　　坐在汽车后座，通过后视镜可以看到母亲精致的妆容。镜中的女人俨然一副成熟干练的模样，令人无法将其与七年前那个温婉女子相联系。自从父亲离开之后，母亲活得太累了。现实的残酷，生活的压力，都在这个女人身上刻下了不能磨灭的痕迹，却也因此，让她能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打拼出一片天地。
　　荟梓看向窗外。高楼间着绿树飞快地闪过，朝阳稳稳地升起，给万物铺上一层金粉。车子慢慢减速，荟梓拉过书包，正要下车。母亲却叫住了她，递过来一把伞：“今天中午我过来接你，我们出去吃。”荟梓一愣，随即惊喜地傻笑：“好！妈最好啦！”

　　体育课上，荟梓跟着老师抻着筋，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体育老师看她笑得开心，便逗她：“怎么，上体育课这么开心啊？”荟梓笑着反调戏：“是啊，老师你太帅了嘛！”有人笑道：“老师您别听她的，她今天犯傻，逮着谁都傻呵呵地说人帅。”老师眉毛一扬：“你这意思，是说我不帅吗？！”那边笑闹作一团，荟梓心里却是独自欢喜。她很久没有和母亲一同外出吃饭了，如今一想起早上的约定，心里的雀跃几欲蹦出。想得开心，她就没有注意到周遭的环境。直到听到周围的惊呼，她一抬头，足球已在眼前。
　　“砰！”

　　荟梓捂着脸瘫在校医室的沙发上，脚上有冰冷的触觉传来，校医给的冰气球被她随意捂在脚踝上。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她就有种想把自己埋起来的冲动。足球飞来的瞬间，她机智地侧身躲开了，却没料到，那球打到篮球架后竟又反弹回来，从背后砸了她一个猝不及防。倒地时，她的三百六十度转体不仅让她扭了脚，还让全班都笑得直不起腰来。
　　“不好意思，害你摔成这样了……”身边响起一个让人心生暖意的声音。荟梓移开手，坐直了身体，看向肇事者。那是一个男生。眉眼深邃，皮肤白皙却不缺血色，玫瑰色的唇微张，看上去柔软而甜美。
　　真想咬一口啊……
　　脑海里忽然冒出的想法让荟梓有些发怔。她回过神来，觉得有点羞耻，于是故作镇定地看向自己的脚，说：“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许久不见男生说话，荟梓有些奇怪。未等她抬头，眼前递过来一张便利贴。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看见荟梓充满疑惑的眼神，男生解释道：“你受伤有我的责任，所以有什么需要的就打我电话吧！我先回去上课了。”
　　荟梓犹豫了几秒，便接过纸条，道了谢。待男生走后，她才看向纸条，两行漂亮的行书映入眼帘。
　　高一十班。
　　吴纪非。
　　荟梓把纸条放进兜里，又小心地敷起脚来。

　　“叩叩叩。”
　　“请进。”程瑜珊抬眼望向门口。助理小吴抱着一沓文件：“程经理，这里有几份需要你签名的文件。”
　　程瑜珊翻阅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便旋开笔盖。与此同时，手机响了。
　　“妈，我刚刚不小心摔倒脚了。”
　　程瑜珊心里一惊，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什么情况？”“体育课不小心，摔了一跤。”荟梓一边握着冰气球敷脚，一边打电话：“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崴了脚踝。”母亲声音平静：“影响活动吗？要是……”“没事哒！不影响中午吃饭哒！”荟梓急急地插嘴道，顿了顿，又傻笑了几声。
　　听着女儿的笑声，程瑜珊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翘起，声音亦柔和下来：“好！中午等我吧。”

　　午饭时间，校门口来往的学生渐渐稀疏。阳光灼热，树叶上晃着亮得几欲刺伤人眼的白点。虽说是秋天，但南方气温难以捉摸，忽而冷得人添衣，忽而热得人想光膀子。而这两天更是热得学校不得不启用空调了。荟梓撑着阳伞，眯着眼睛等待母亲。被暖热的空气包裹着，她有些焦躁，心里却盛满了期待。
　　忽然，她眼睛一亮。
　　熟悉的车牌号码映入眼帘。

　　坐在包间里，程瑜珊看着女儿一边吃饭，一边开心地讲着最近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忍不住也带了笑容。女儿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怀了，她的傻姑娘，这样简单的相处就能满足成这样。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有些心酸，却又不想破坏这气氛，便掩饰地低头，吃了口饭。
　　一顿饭下来，母女俩心情都不错，本想到旁边商场逛逛，却因为荟梓的脚伤而作罢。程瑜珊揽着女儿走向车子，抬眼时却看到了两个多年不见的人。
　　荟梓发觉母亲忽然停住了步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愣住了。这些被自己刻意遗忘了的人。荟梓低下了头。为什么要出现呢？
　　“爸爸……”
　　男人勉强笑了笑，应了一声。

　　为什么要出现？
　　笔尖来来回回地划出同样的句子。本子上的空白渐渐被黑色字迹填满。
　　好像写出来，就能得到答案似的。
　　荟梓握着笔，把下唇咬得泛白。
　　不是开口询问，就能得到答案的啊。
　　可是当时幼小的她不懂，一直傻傻地追问，以为能够得到回答。
　　爸爸你为什么要走？
　　爸爸你为什么要走？
　　爸爸你为什么要走？
　　……
　　对她百依百顺的父亲，那一天沉默地站在一个陌生女人的身旁，始终没有开口回答。
　　为什么？有水珠滴在本子上，发出细微的响声。字迹一点点晕开，一点点模糊不清，和没有回答的追问一起埋葬在宇宙最深处。
　　妈妈，妈妈。
　　荟梓低着头，闭上了眼。眼泪滑入脖颈里，冷得像冰。
　　她吸了一口气，偷偷擦掉了眼泪，抬起头继续听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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