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天鹅

　　威廉离开后没几天，史托克就给艾拉找了个丈夫。

　　艾拉当时就不好了，还以为自己穿回了天|朝。

　　“皮诺斯跟我说愿意娶你，你看怎么样？”

　　“皮诺斯？你是说皮诺斯叔叔？”艾拉不敢置信的问。

　　“对，就是经常跟我一块喝酒的那个男人，他老婆死了一年了，家里有两个孩子，不过他在矿上挖煤，每个月能挣出吃喝来，养活你绰绰有余，他跟我提起来，我觉得不错。”史托克说。

　　艾拉咽了口唾沫说：“可是……他都快四十岁了，我才十五……”

　　“这有什么，我们周围的姑娘不都这么早嫁人吗？”

　　艾拉为这事想了一晚上，还差点就答应下来了，毕竟她的实际年龄也快三十了，配个四十的男人好像也行。= =

　　喜当妈什么的，跟能填饱肚子相比，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史托克到现在还没有工作，靠他养活不切实际，还不如找个能养家的男人嫁出去。皮诺斯个头很高，是个大胡子，常年挖矿显得很健壮，艾拉越想越觉得嫁给他其实也不错。

　　不过稳妥期间，她还是偷偷摸摸去观察了那男人，然后当时就囧了。

　　大胡子似乎经常从街面上领妓|女回家，还喜欢泡小酒馆……

　　艾拉不是挑剔的女人，可也不喜欢自虐，最后终于下定决定离开家乡。既不能嫁人，也不能被父亲白白养活，除了外出打工，她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于是威廉离家后，艾拉也坐上了前往慕尼黑的火车。邻居们都夸赞她是个很有勇气的小女孩，才十五岁就敢一个人离开家乡，天知道是怎么回事。

　　从明灯市到慕尼黑，火车要跑一天一夜。蒸汽火车最大的特点就是噪声大，等艾拉下了火车，那‘吭哧吭哧’的声音也依然萦绕在她耳边。然后艾拉在昏昏沉沉中第一次与这座一百年前的城市相遇了，她美的让人惊叹。

　　古朴的普鲁士街道披上了一层冬装，在清晨的薄雾里显现着一种静谧的色彩。今年的初雪来的有些早，到现在都还没有融化，哥特式建筑尖尖的屋顶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白雪，钟楼上的时钟被冰层包裹住了，看不清时间。街道两旁有匆匆而过的路人，几辆敞篷式轿车缓缓驶过街道中央。

　　艾拉身穿一件浅灰色的粗尼子大衣，带着一顶圆边小帽。大衣是当年索菲娅留下来的旧衣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大而过时，而且一点也不保暖。她的脸冻得通红，因为没有手套而不得不随时摩擦双手。

　　车站附近有不少流浪汉，他们把一切可以裹在身上的东西全都裹在身上，可是依然无法抵御寒冷。一个干瘦的女人正瑟瑟发抖，向过往的行人祈求一点可怜的食物。还有许多穿着破旧衣裳的穷人聚集在一起，点着一两个铁皮油桶取火。

　　慕尼黑是巴伐利亚的首府，可没想到跟明灯市没有太大的区别，穷人们依旧找不到工作，活的饥寒交迫。艾拉手里只有区区不到二十银马克，这是她离家时史托克给她的，并且告诉她至少要留下买车票回家的钱，即混不下去就马上回家。艾拉需要善用这些钱，要租个房子，并在找到工作前靠这些填饱肚子。

　　她坐着轨道电车来到市中心，找到了一家下等旅馆。说是旅馆其实不过是民居，他们把自家的楼房改建成一间一间的小隔间，租给来到慕尼黑讨生活的外地人，收的费用很低，一个月只要五银马克。如果多交上一些钱，他们还会每天给你提供一份简单的土豆汤。

　　艾拉租下了一间小屋子，里面非常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房间里阴冷潮湿，她疲惫的在床上坐下，望向狭小的窗户。窗外是高高的建筑群，基本上都是哥特式建筑，有尖尖的屋顶和带有耶稣雕像的十字装饰，那浓厚的宗教意味，古典的仿佛活在中世纪。

　　艾拉的皮箱里只带了几件衣服，一个吃饭用的搪瓷茶缸，一把梳子和一条毛巾。她拿茶缸去楼下的房东那里讨了一杯热水，房东是个很高很瘦的中年女人，眼角有很深的鱼尾纹，看着有些刻薄。她不大高兴的给了艾拉半茶缸热水，然后说：“这次就免费给你，下次可是要付钱的。”

　　“非常感谢，您真仁慈。”艾拉讨好的笑了笑，然后一股脑的把热水喝进了肚子，却依然又冷又饿，她觉得双脚和双手都要冻麻了。

　　晚上睡在那张略有些摇晃的双人床上，艾拉失眠了。这张床有股浓重的霉味，床单上还有些黄黄红红的诡异痕迹，棉被很潮湿，裹在身上很久都没能暖和起来。她甚至有些后悔离开明灯市了，前世不是没有一个人在外面打拼过，可那个时候起码能找到工作，不会挨冻受饿，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可是在这里，为了节省那么几千马克，她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史托克让她嫁人其实也是为了她好，艾拉迷迷糊糊的想着，如果身上的钱都用光了还找不到工作，她就回家乡嫁人……

　　第二天，艾拉出门找工作了。她发现大街小巷都挂着鲜红色的“卐”字旗和宣传海报，马路上偶尔会跑过一队队臂套镶黑边袖章的冲锋队，他们统一穿着灰色军上衣，脚穿厚重的黑皮靴，在大街上发传单。

　　艾拉跑了好多地方，可是根本找不到工作。原本她想去公司应聘，可是这种工作必须要会打字和速记，艾拉只能干瞪眼，这个年代的打字机和一百年后的可不一样。她又想去纺织和加工工厂里应聘女工，这纯粹是出卖劳动力，而且非常辛劳，可依然没有人应聘她。社会上有700多万人在失业，根本轮不到她这个十四岁的姑娘。而且无论任何时代，社会上都是歧视女性的，如果有男人那么他们就不会要女人。

　　当然了，一些小饭馆里需要漂亮年轻的姑娘去端盘子，可是艾拉第一天进去就被吓出来了。里面有个肥的堪比她三倍的厨师企图把她压在厨房里正法，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把那个恶心下流的男人逼退，然后灰溜溜跑掉了，连抱怨都不能抱怨。有无数吃不上饭的女孩都在为了吃一顿饱饭委屈自己，她又比她们高贵到哪里去呢。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艾拉依然两手空空，身上的钱都花光了，连回家乡的车票钱都没有。房租也到期了，楼下的房东刻薄的立了个期限，十天内再交不上钱就把她赶到大街上去睡。当一个人在挨饿的时候，很多坚持都会被丢在脑后，山穷水尽之际，她听说有地方可以领到食物，那是纳粹党宣传部组织的救济所。

　　一早人们就排着长长的队伍在那里等候领取一点吃的，他们中有流浪汉，有白发苍苍的老年人，有瘦弱的稚童，当然了还有艾拉这个找不到工作的人。她现在才不在乎历史上记载的纳粹党是不是邪恶凶残没有人性，总之他们让她在饥寒交迫里喝到了暖暖的热汤，那么她一点也不介意跟着他们喊一声‘hai，希特勒’。

　　艾拉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报社里打杂。这个打杂包涵的范围很广，端茶送水，扫地擦桌，跑腿搬东西，还要帮忙整理资料。一个月只有八银马克，甚至不够艾拉吃饭，而且这份工作也不是她自己找到的，居然多亏了‘刻薄’的房东太太帮忙。

　　房东太太是个犹太人，先生姓勃朗特，所以艾拉称她勃朗特夫人。她跟报社里的一名主编是朋友，那天她把交不上房钱又没饭吃的艾拉带到了事务所，拜托人家让她在这里工作。一路上勃朗特太太嘟嘟囔囔：“一个乡下小姑娘不好好在家里待着，学人家来大城市混，也不看看自己的骨头有几两重。”直说的艾拉汗颜无比。

　　找到工作后，艾拉终于安下了心。超过一个多月她没有洗过一件衣服，也没有洗过一次澡，每天只为是不是能吃上饭忧心忡忡。闲下来发现自己浑身都发臭了，她这样糟蹋简直可以当流浪汉了。

　　主要是她租的房间根本不带卫浴，洗澡要去公共澡堂，需要交钱。而上厕所则只能跑旅馆的公共厕所，但那个厕所极容易堵塞，而且又脏又臭。这天去上厕所的时候，那里又塞住了，她不得不拿棍子通厕所，脏水从马桶里溅出来，溅到了她唯一还算干净的衣服上，留下了几块发黄的污迹，艾拉几乎要哭了。

　　正值最寒冷的十二月，外面冰天雪地。艾拉接了冷水来大半夜的洗衣服，双手冻成了萝卜条。

　　“哦，天啊，我的姑娘，大半夜的你在干什么？”勃朗特先生下班回家，遇到了艾拉。

　　勃朗特先生在律师所工作，是个天天笑呵呵的中年男人，经常下班很晚。

　　艾拉冷的打哆嗦，却笑着说：“没什么，洗洗衣服。”

　　“哦，很冷吧，这里可不好弄热水。来吧姑娘，我给你拿一些，不过千万别让我太太发现。”勃朗特先生笑道：“对了，听说你去里希德的事务所工作了？觉得还适应吗？”

　　“我什么都不会，总是笨手笨脚的。”艾拉不好意思的说。

　　“没什么，刚开始谁都是这样的。”勃朗特先生带着艾拉走到楼上说：“不过报社是个很不错的地方，特别是对你这样年轻的姑娘来说。跟那里的人学学打字和速记对你有好处，我听说附近有一家商业公司在给他们的新人做培训，悄悄递给那里的管理员一些钱，他们会放你进去一块听课的，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介绍？”

　　“真的吗先生？真是太感谢您了。”艾拉高兴的说。

　　“不用客气，我的姑娘。”勃朗特递给艾拉一个热水瓶，然后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说：“记得偷偷把热水瓶送回来，若是被勃朗特太太发现，勃朗特先生就该没晚饭吃了。”

　　没过几天，勃朗特就把艾拉介绍去了那家商业公司做培训。为此，艾拉必须每天节省出一顿饭钱，否则她就没钱塞给走后门的管理员。一天只吃两顿饭对正在发育的艾拉来说简直是难以忍受的，有时候能感到整个胃抽筋一样的疼，她只好拼命的喝水，至少这样胃里能好受些。

　　她依旧是吃不饱穿不暖，工作累的像条狗，既没钱去公共澡堂洗澡，也没有热水洗衣服，天天通阻塞的马桶。才十五岁的姑娘被生活的重担压的脸色发黄，她都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家乡来过这种苦日子了。

　　很久以前她梦想的找工作、赚钱，移民去美国避难什么的，现在想来真是好比痴人说梦。如果移民去国外这么简单，那么所有的人都该跑了。而且出来工作后，她才算是真正的接触到了这个时代，贫穷、冷酷，人们的思想和法律迥然于后世，如果不是社会上大多数人都在这样卑微的讨生活，她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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