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传奇之萧结绿

　　霍贵妃静静瞧着这一幕好戏，却发现院子里鹤立鸡群地站着一位小宫女，昂首挺背的立在那里，浅碧衫子在风中飘飘欲飞。
　　于是贵妃秀眉一挑，笑道：“这位姑娘，为何独独不肯为一宫的姐妹求情呢？”
　　“这里这么多人为这位姐姐求情，娘娘心怀仁慈，必是肯饶过这遭的了。因此不差奴婢一个。况且娘娘此举，无非想考验宫女们是否有互助互爱之心，可奴婢若在此时跪下求情，只能算做随波逐流，图的无非是在娘娘心中博个美名，却不算真正的姐妹之情了。”这一串银铃般的嗓音扎在结绿耳朵里，使她一下想到了昨夜西厢房中，段飞琼那冷若冰霜的作派，结绿心道这段飞琼果然大胆，连贵妃娘娘的心思也敢道破。
　　果不其然，贵妃娘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过她终究是见过大世面的，紧跟着就对飞琼道：“倒是一副伶牙俐齿！只是若依你之言，这些替人求情的，却皆是为博美名而来了？”
　　飞琼不急不徐道：“就算为博美名而替人求情，到底有怜悯之心在里头，亦是有可取之处，娘娘这番心思，终究不会白费！”

　　霍贵妃嫣然笑道：“这话还算有几分道理，随波逐流地来求情，终究好过随波逐流地冷漠，若方才众人皆无动于衷，才是真正叫人寒心呢！本宫摄六宫事，若是宫女们连起码的患难与共都不懂，那才叫本宫无计可施呢！”
　　飞琼笑道：“若是无动于衷，娘娘也不会无计可施。建宁五年，曾经有位新晋宫女被废妃康氏无故寻衅，在受过杖刑无法行走时，又被发往慎德堂，照顾病中的崔皇后，一同入宫的宫女中，无有一人愿与那位姐妹共患难的，结果后来的几年中，那些宫女或被发回原籍，或在宫中沦为粗使宫婢，因此如今宫中各司局的掌事女官中，没有一人是建宁五年的宫女。后来康氏被皇上赐死，人们才知道，原来那是康氏在考校那些宫女，康氏自己虽是个无情之人，却容不得冷面冷心的人在这宫里。”
　　此言一出，除去结绿她们这些小宫女，诸人早已是面如土色，这段飞琼说话也太不知忌讳了！
　　霍贵妃之所以能摄六宫事，并非是后位虚悬，而是当今皇上的原配崔皇后，曾因嫉妒触怒皇帝，皇上顾念崔皇后的父亲，先前的吏部尚书崔哲熙，曾在他未即位前有辅助之恩，所以，皇帝虽将皇后置于形同冷宫的慎德堂，却对天下人允诺终生不废后。
　　自皇帝即位后，虽然前有康贵妃宠冠后宫，后有霍贵妃后来居上，摄六宫事，却不曾有人撼动后位。
　　一个入宫三天的小宫女，在霍贵妃面前提及皇帝嫡配，又提及曾与她同样摄六宫事的康废妃，真是口无遮拦。

　　霍贵妃也是一怔，然而转瞬便轻轻笑道，“这姑娘快人快语，倒也可爱。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旁边从姜司衣起至几位掌事嬷嬷，浣花殿年长些的宫女们，见段飞琼敢如此冲撞贵妃娘娘，早已慌了手脚，姜司衣忙不迭地行礼回禀道：“回娘娘，这是户部买办段佑全之女，段飞琼。”
　　“段佑全？”霍贵妃眉尖若蹙，似乎想起了什么。
　　姜司衣察言观色，立时笑着回道：“段佑全是段尚宫的哥哥。”
　　贵妃被一语点醒，段尚宫在尚宫局叱咤风云十余载，心机手段无出其右者，但比起她的表妹来，可就是天渊之别了。她的表妹苗宸妃，从绮年行宫的宫女做起，虽然一直未有子嗣，然而这么多年来宠冠后宫，圣宠不衰，从采女一直晋升一宫主位的贵嫔，去岁又由昭媛晋为宸妃，位份仅次于霍贵妃。
　　霍贵妃榴齿如贝，冷笑道：“苗宸妃的家人，果然与众不同！”
　　谁知段飞琼却似浑然无知，竟然行下礼去，笑道：“娘娘谬赞！”
　　霍贵妃垂眸，笑道：“本打算重赏所有求情的小宫女，飞琼姑娘这一番高论，倒叫本宫恍然大悟了，本宫只能赏赐最先求情的三位小宫女了！”此言一出，除去灵筠，结绿和阿真，其余新晋宫女的失落和怨忿，可以想见。

　　话音才落，旁边的姑姑招手，贵妃身后一位着湖蓝宫装的宫女捧出一只长方茶盘，里头搁着三只匣子，打开看时，原来是三只色泽盈润的玉碗。
　　霍贵妃含笑道：“这三只玉碗以昆仑玉制成，是尚功局所造，虽不贵重，难得的是手工精制，何况御制的东西，在外头都是稀罕难得的。碗者，婉也，本宫也愿你们能婉顺知礼，尽好宫女的本份，为父母族人脸上增光。”
　　结绿听到身后一阵羡慕嫉妒交杂的唏嘘，段飞琼经此一役，顺理成章地成为小宫女们的众矢之的。
　　霍贵妃的脸上绽出一抹明艳的笑容。

　　这一日，三十多位小宫女被分为三组，开始轮流在宫中各司局当差。结绿和阿真，甘灵筠，段飞琼等八名小宫女暂且留在了尚服局。
　　浣花殿本是尚服局所在，当初只因比其它司局宽敞，才叫所有新晋宫女皆住在这里，如今分配到别的司局的小宫女都搬走了，寝处一下子空旷起来，八位小宫女便将原先堆在西厢房的箱笼移至寝处，将镜奁脂粉之物放在上面，权当妆台来使。
　　才用了晚膳，结绿正与阿真一人占据箱笼一角拔簪卸环，忽然，一只白胖圆润的小手拍在箱子上，尖声道：“我的碧玉坠子被你弄丢了，你得赔我！”
　　结绿抬头一看，这蛮横声音的主人正是尚服局秦司宝的外甥女——卫巧莹。结绿正在迷茫之间，只听对面阿真怯怯地说：“早上贵妃娘娘来，我怕误了时辰，我……我就把坠子摘下来，放在你的菊叶枕上了……”
　　结绿这才想到晨起时，阿真错戴了巧莹碧玉坠子的事。

　　“哼，还想拿贵妃娘娘压人，别以为今儿娘娘赏了你，你就得了脸了，你爹娘不就是在西京城开茶馆么？我叔叔是九省都检点，在你家门口跺跺脚，你家的屋梁都得抖三抖。正经连个女史还没混上呢，就充起贵妃娘娘跟前的红人来了。”巧莹满脸不屑地瞧着阿真。
　　阿真虽然性子慢，听了这些不堪入耳的话，也难免涨红了脸，旁边的几位小宫女，明知巧莹是无理取闹，却都碍于秦司宝的面子，只个个默不作声。结绿知道自己若不出言相助，阿真今晚吃亏吃定了，于是对巧莹笑道：“你先别着急，阿真既是把坠子放在枕头上，咱们大家一起找找，兴许找得到，万一找不到，不是还有一只吗，回头托人照着那一只再配一只来便是了！”
　　巧莹白眼珠子斜着溜了结绿一眼，撇嘴道：“配？你到哪里去配？这对坠子是昆仑玉的，是当年我婶婶被封诰命安人时，宫里颁下的赏赐！”
　　结绿咬了咬唇，知她是忌恨今日自己和阿真受了娘娘赏赐，故而找岔儿，眼角余光一扫，果见段飞琼不在，心中暗暗冷笑，巧莹为了白天的事迁怒阿真，却又不敢当着飞琼，真是个欺软怕硬之辈。

　　结绿心中虽恨，脸上却不露半分颜色，笑道：“若配不到，也只得折便了银子赔你，阿真无知，姐姐性情婉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这遭儿吧！”
　　一句话噎得巧莹直翻白眼，结绿并未提及贵妃，却把白日里贵妃的话搬了过来，对巧莹表面褒奖，实含讥讽，一旁看热闹的小宫女，已有掌不住的笑出了声。
　　巧莹面皮紫胀，胸脯子起伏了半日，既而邪笑道：“好啊，阿真弄丢了我的坠子，我也不追究了，可赔终究要赔的。我这只坠子是御制的，你们总也须以御制之物赔我吧！”
　　一言既出，结绿心里透亮，巧莹是想要贵妃赏赐的玉碗，可这两只玉碗是结绿和阿真入宫的第一份荣耀，她们还想着以后有机会托人带出宫给母亲，叫她高兴高兴呢，怎能轻易给人？

　　正在大家僵在一处时，立在结绿身后的灵筠走过来，笑道：“这御制之物也各不相同，有专供皇上和各宫娘娘的上用之物，皆出自宫中的大盈库，比如今日娘娘赏给我们的玉碗，碗底下都有个‘盈’字，而各司局为宫女太监们所造之物，虽也出自宫中，却并不是大盈库的东西，据我所知，诰命安人是从六品，就算赏封之时有所赏赐，也断断得不着大盈库的东西!”
　　灵筠一番话如落珠沥沥，为结绿和阿真解了围，结绿忙趁热打铁道：“虽然如此，也不能叫巧莹姐姐吃了亏，姐姐说个数目，我跟阿真总是想尽法子为姐姐凑足便是。”
　　结绿如此说，实则是为巧莹下套，一则今日在场的小宫女们，心中早已对巧莹不满，宫里人多嘴杂，秦司宝外甥女以势压人的名声，不愁传扬不出去。二来阿真拿银子赔还了她，她往后便不能再拿坠子之事纠缠不休，结绿尽管话说得硬气，心里却禁不住想到箱笼里的荷包，里头也只不多的一点银子，结绿暗暗叹了口气，也只得与阿真今后在银钱上俭省些就是了。

　　灵筠也会意，忙笑道：“这话不错，亲兄弟，明算账，这只坠子既是姐姐祖上传下来的，我想五十银子，算是连东西带姐姐祖上的荣光，全部赔还姐姐吧！”
　　一旁冷眼旁观的小宫女们，脸上皆露出喜色，巧莹祖上的荣光，原来也值五十两银子，巧莹虽跋扈，却是个内心没成算的，只得忿忿地收了银子，气呼呼地躺到一边去了。
　　结绿趁着灵筠到屋外泼水的工夫，跟在她的后面，致谢道：“今儿多亏了姐姐，往后还得承姐姐多照应！”
　　灵筠粲然笑道：“小事何足挂齿，只是你们赔了她的银子，身上的钱定然不够用了吧！往后若是手头紧，我身边的还有些银子钱，只怕尚可相互照应些。”
　　结绿舒心的笑了，这是入宫几日来，第一个让她感到气息舒畅的人。结绿看着灵筠温婉的笑容，一半浸在溶溶的月华中，宛若半轮上弦月，皎皎生辉。
　　结绿眸色微黯，道：“不想才入宫几天，便生出这般事来。”
　　灵筠轻轻叹了口气，道：“别说咱们宫婢下人，就是小主娘娘，也是各人有各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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