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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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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医生照例来打针。青蒿素发挥了作用,班克斯不再害冷热了。趁着看守在院子里抽烟,他们说了一阵话。
“不知道回去后能做什么。”他其实不太在意这个,但是羞于对医生表达真实的感受,他开了个玩笑:“也许在快餐店打工?”
他的消瘦的面容不适合开玩笑,瘦使他的眼窝深陷,异乎寻常的黑,眼神里忧郁的意味给每句话都添了苦味。
“会有接不完的采访。”医生轻快地答道:“没准还能出本书。”
班克斯舔了一下焦干的嘴唇,医生喂他喝了些水,溢出的水从嘴角流出来,他用指尖蘸着涂抹在嘴唇上。“听起来还不错……我妈会高兴的——她还好吗?”
“几个月前她接受了采访,她在为你奔走,总统展示了她的信。”
“真是的,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领事馆的人那里。”医生有些得意,不过当他看向班克斯,得意之情又消失了。
“珍妮特的死让她看到了希望。”班克斯说道,“一个人死了,另一个才能活,这像什么,变态的游戏?”
“在这个国家倒不是那么难以理喻。”
“医生,你为什么留在这里?”
“我吗?”医生想了想:“我不知道,也许因为我就是这里人吧。”
班克斯点点头,“一种情感的联系。”
医生嘲讽地扯了扯嘴角,衬衣很不舒服地黏在背上。太阳越过了赤道,越来越向南回归线靠近。他一闭眼就感到一阵晕眩,只好走到外面透了口气。外面阳光热烈地照射在头顶,皮肤热炸炸的,看守躲在树荫下,好像对他们很厌烦似的,接连抽了两根烟,看到他出来,以为问诊已经结束了,便走过来,他只好冲对方做了个手势表示还没完,看守不太高兴(也许是他的心理作用?阳光太刺眼了,一片雪白,他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但还是抬了抬手中的烟向他问了个好。
情感的联系,医生觉得这句话很美妙,有种音韵美,音节在口腔中辗转腾挪,然后徐徐吐出。但是他却难以触及它的内容。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块冰凉的布。他慢慢地抚摸过这句话,其实只是那块布滑溜溜地游走了。
他在欧洲待了九年,一直在学习,并且考取了执照。他可以留在那里,他喜欢那里凉爽湿润的气候,四季分明,那些叶片肥厚的植物也显得更温顺。但是他还是回来了,现在他对留学生活的留恋之情似乎只在于他那时养的一只叫雷达的小狗。
他又返回了囚笼中,班克斯抬起眼皮问道:“怎么了,医生,你不舒服?”
“没事,”医生答道:“这里应该通通风,太闷热了。”
“大概是肥皂的气味闹的,他们不仅给我洗了澡,还换了毯子,有股肥皂味。”
医生又给他看了脚,用注射器把黄色的脓抽掉。经他提醒,医生这才发现肥皂的味道,干净的味道竟比臭味更令人不适。
之后,医生去见将军。将军正被一片酸橙子酸得龇牙咧嘴。
医生等酸劲过了才走上去,将军给自己倒了一杯金汤力漱口,他渐渐变得爱喝酒了,但是还能够控制不让自己醉。他一连喝了两杯,电视里在播放北方的汛情,洪水比往年都要大,将军时不时瞟上两眼,很快就有点醺醺然了。
这时候电话响起来,将军拿起话筒,虽然他没有说,医生还是识趣地走到外面的院子里,这个院子比后院精彩,花木扶疏,沉重绚丽的花朵垂坠枝头,在紫红色的暮色中,危险而美丽。
按照前总统,也就是托马斯·亚当斯时代,定的法律,明年将是新一轮大选年。虽然贝宁家族上台,法律名存实亡,已经以将军任命查尔担任总统职务的方式安然度过了一个大选年,但是在今年事情变得微妙起来,空气中浮动着跃跃欲试的因子,危险而美丽的因子。
将军和前线的减灾委员会委员长絮絮交谈,隔着纱窗传来一种嗡嗡嗡的声音,什么都听不清楚。医生并不想让自己卷入其中,他父亲退休之前也负责给中央大员看病,亚当斯当总统的时候,他是亚当斯的私人医生,后来贝宁的父亲做总统,他又给他看病,足见他聪明机警,很有俗世的智慧。他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儿子:“不要卷入任何一桩事情当中,让他们相信,你只是个医生,连公民都不是。”
医生捏紧了皮包带子。
将军放下了电话,大声招呼他:“进来吧,医生,没什么你不能听的!”
医生进去以后,发现将军又喝了不少酒,一瓶酒喝掉了大半,他秉着医者父母心劝告道:“将军,你再这么喝下去,血管会爆掉,肝脏也会坏掉的。”
将军笑了:“不让我好过,就让他们见鬼去吧。美国人怎么样了?”
“他看起来好多了,我明天再给他抽血检查一下。”说完,他下定决心,从皮包里拿出一张蓝色的广告纸。“我在沙提姆将军家看到了这个。”
将军拈起那张纸,纸张粗糙,印刷不精良,因为那本来就是打算发放给平民看的,上面印着“投查尔·贝宁一票!”下面印着查尔的挥手致意的半身像。
将军轻蔑地把它揉成一团,丢进还有半杯酒的杯子里。
“医生,谢谢你把它带来给我看,但是我要说,这东西有没有都没关系,根本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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