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玉　飘雪凝殇

　　我缓缓踱出房门，心中充满了发泄后的慌乱与茫然，抬头，公孙先生立在院里一棵高大的槐树下勾勒出一个倾长的沉思背影，似有所待。
　　我走到他身后，心里突然生出歉意和羞愧，略一迟疑，唤道：“先生。”
　　他转过身来，神色有些莫名，感慨，追忆，怀念，还有悲恸，灰白色的胡须，在风中微漾着，平添一股悲凉。
　　“刚刚，我失态了。”我迟疑道。他的脸色并没有不悦，引我到一旁坐下，似乎并不关心刚才发生了什么，
　　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当年这暗道原是逃生之用，后来，分出一间屋子作为展侍卫祭奠白玉堂的隐秘之地···，当年白玉堂逞一时之气，引来猫鼠之争，两人在京城里斗了个天翻地覆，当时二人虽未言和，心下怕已有了相惜之意···，再带后来，白玉堂更是为了展昭，才踏入朝阙，不然，也不至···，白护卫的为人，开封府上下，无不钦佩，又有谁不嫌他活的恣狂。那几年，他们一同出生入死，在鬼门关里不知走了多少趟。那么深厚的情谊，如同一个人一样，就算是于理不合，于伦有亏，旁人又能说什么？···谁也没想到，冲霄楼一役，白护卫一人前往，就再没回来，你可知，展护卫自那以后，就变了一个人···，白日里谁也看不出来。可人后，他···。我们原想一直瞒下去，是我们想的太简单了···。”
　　那夜，公孙先生说了很多，他们相识相知，共同走过的风风雨雨，我有些浑噩，怕是没有完全听清。
　　我独拥着被子，看到天空破晓，泪水从眼角滑落，灼伤了我渐渐枯老的心···。
　　****
　　“司雪”，
　　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这一叫，恍若隔世。深处冥界，觉得既亲切有委屈，待在人间如此就，让我几乎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但我什么也不敢在修冥面前表露。如今的我，已不想强求什么，展昭，他为我赔上一生的相守，我想，无论如何，也要偿他一个情愿。
　　“修冥，我想求你件事。”
　　“你，我还需客套。”冥君再次从摞得像小山似的公文中抬头。
　　“我还想要一个人还阳。”
　　修冥闻言一怔，抚额思忖道：“这倒也不算什么难事，端看你是要让何人还阳？”
　　“陷空岛锦毛鼠——白玉堂。”
　　修冥手中的折子应声而落，艰难道：“唯独这个人，不行。”
　　我本以为修冥不会骗我。
　　****
　　展昭自那夜以后，再次外出。从冥界回来，我只想远远逃离眼前这一切，我已无法面对展昭，更不知该如何自处，莽莽江湖，总有我一个容身之处。兴许终于可以忘了他，从头来过。就算再也忘不掉···，其实也没什么。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我开始悄悄安排周遭一切，收拾行装，只带了几两银锭子和展昭以往送我的小玩意儿，我要找一个安乐祥和的地方，静静地挥霍掉下半生的自由。
　　那是一个平常的傍晚，我留下书信，准备离开，手停在门口，目光凝在那张骏马图上，心口一滞，决然回头，眼中已有些湿润了。
　　拉开门，一个高大而熟悉的黑影压向我，我踉跄了数步，才将将稳住身形，展昭的呼吸粗重的让人心惊，我觉得指间一片黏腻，腾出手来，左手掌已满是鲜血。我赶忙将他扶上床，这才看清，他竟已是个血人！形容服色都要分辨不出。我脑子轰的一声，恍惚间我听见自己失声的呼救。
　　****
　　“情况不妙，如果他有意志支撑，或许一切还未可知。可如今，他几乎一心求死，如此，华佗在世，怕也是束手无策。”公孙先生愁眉紧锁。
　　“一心求死，一心求死，他意已如此！”可仔细想想，也并不意外，这几个字在我耳边荡漾，几乎就要支撑不住。
　　我拼尽全力扑到他身上：“展昭，展昭，你不能走，你给我活过来，这样的你，如何面对他。”我哭喊着，一遍又一遍，过了许久，久到众人都已离开，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渐弱，渐被抽泣声掩盖。
　　一整夜，我就在他耳边念叨着。
　　展昭终于还是没能放下他肩上的责任，我也再没有离开。我受不了失去他的痛苦，只好牢牢地守在他身旁。
　　展昭终于还是恢复了过来，一个夜里，我梦到上一次去冥界时的片段，梦到三途河畔，望不到边的大红色曼珠沙花海中似乎绕着一个不甚寻常的凡人气泽，还梦到听到白玉堂这个名字是修冥不自然的神色。我决定再去一趟冥界。
　　没想到，这一去，经改变了几乎所有人的命运。
　　****
　　三途河的水脉脉地流淌，河畔大红色的曼珠沙华盛放出别样的神采。我置身于花海之中，暗自祈祷，那天的魂魄还未被完全噬尽。
　　终于远远看到前面有一个半透明的人影，待看清那人眉眼，与画像上一般无二。心里泛起了一股极难言的情绪，本是终于得到了解脱，却又有一种剥离的痛苦。
　　他像是也看到了我，歪了我，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我走进，挨着她坐下，眼前的白玉堂，没有了往年的戾气，却是一身天真稚嫩，竟似个孩童一般。
　　“你也是在躲那些家伙吗？”他凑近了些，瓮声瓮气的问。
　　我笑着摇头：“你呢，为什么呆在这？”
　　“我答应猫儿的，要在这里等他，那些人不让我等，还赶我。”他愤愤的说着，两手攥得死死的，顿了一下，神情变得有些不安，说话也期期艾艾的：“我，我怕···我要是走了···猫儿找不到我···我怕她会担心···。”
　　我反问：“猫儿是谁。”
　　“猫儿？猫儿就是猫儿啊，不是别的什么··人。他，他叫什么来着？”她大大的睁着眼睛，一脸无辜的望着我：“忘了。”
　　“那你呢，你叫什么？”
　　“我，我叫，展···展昭？好像不大对。”他急的挠头，却也无果，瘪着嘴，样子可怜兮兮的：“也记不得了。”
　　我听见心中自己深深的叹息，试了，他为了躲开阴兵的追赶，把自己藏在这片花海里。殊不知，三途河畔，“人”迹罕至，这一带是冥界阴气最重的地方，三途河水漆黑如墨，正因为这许多怨念深重，不愿轮回的亡灵，就潜藏在河水深处。寻常阴兵不敢靠近。在这里停留时间稍长，魂魄就会被消磨，一点一点，最终魂飞魄散，白玉堂如今七魂六魄，所剩无几，所以不光性格大变，记忆也衰退紊乱。
　　“你到底来做什么？”
　　“我来带你走。”话未说完，他就激动的扯我：“你走，你走。你跟他们一样，坏人。”
　　“我带你去见你的猫儿。”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僵硬。
　　他闻言收了手，斜眼等我：“真的？”手却已经搭了上来。
　　“不过，还要等些日子。”我看他脸色又变，我赶忙补充道：“你现在这样子，能去找他吗？我总得找个地方让你将养将养。”
　　“你说的也对。”他有些心虚，失神的喃喃道：“可，猫儿他还会等我么？”
　　我想起暗室里曾看到的一幅字，只觉得眼眶痛得要滴出血来，那些话，展昭恐怕永远不会同他说，可我还是想让他知道，背过身去，抑制住身体的颤抖：“他有话让我带给你：‘山无棱，天地合，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不敢与君绝。’”
　　白玉堂痴痴地听着，仿佛过了沧海桑田的时间，他的表情变得明艳，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就是，他会一直等我的意思吗。”
　　我怔愣的望着他，惊异那一瞬的光华，那也许是事件的最纯净的，不掺杂一丝杂质的笑容，让人移不开视线，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缓缓地吐出一个音节“是”。
　　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想起：“你还是找到这里来了。”
　　白玉堂迅捷的挡在我身前，厉声道：“你做什么？”
　　我只好把他收进法器中。
　　“你明知瞒不过我，修冥。”
　　“总要赌一把，兴许呢。”他一笑，忽而神色有很怅然：“我只问一句，值得吗？”
　　“当然。”我终于可以笑得毫无负累。
　　“散尽万年的修为，落个灰飞烟灭的结局，司雪，你可知道，天庭一直给你留着一个位置···。”他有些激动。
　　“这也没什么。”我淡泊地插嘴。
　　他的一番慷慨陈词被我刹了车，扯了扯嘴角：“真狠心。”撇开头，抬了抬手，：“去罢，去罢。”
　　我转身离去，走了很有些距离，又听他的声音远远传来：“没事，常回来看看···孟婆想你了。”我想笑，却又流下泪来。也许我从开始就错了，也许，我从来不是孤单一人······
　　可惜这醒悟的太迟了，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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