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相许

　　夕阳笼罩下的皇宫平白生出渺远的错觉，手冢跳下马车，仰望着静谧而华贵的金砖碧瓦，一路上已经平静下来的心情又隐隐地泛起不安。
　　宫门口早有人在等候，那人见了手冢，立刻弯腰行礼：“手冢公子，奴才小林，从今日开始伺候公子的饮食起居。请随我先到居所，明日一早，再去拜见六皇子。”
　　“嗯，有劳你了。”手冢简单地打量了一下小林的样貌，眉宇间尚未褪尽的稚气显示出，小林的年纪和他应该差不多。
　　左拐右拐，穿过重重墙院，总算来到黎阳宫门口。小林依旧弯着腰，以一个极其卑微的姿势和语气说：“秉公子，这里就是六皇子的寝宫。您的住处就在里面的一间偏房。”说完，小林伸出手来指示着一个方向，“公子这边请。”
　　“嗯。”手冢抬脚迈过黎阳宫门口的门槛，进入宫中的一瞬间，心中蓦地升腾起一种感慨。从这一刻起，无论何事都必须谨慎小心，切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小林推开雕花的木门，手冢先步入其中，入眼的是陈设简单但已经精心收拾过的房间，檀香的味道淡淡地萦绕在空气之中，非常怡神。小林又招来几个太监宫女，帮助手冢将行李收拾整齐，手冢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便四下打量起自己的房间。
　　不消片刻，下人们就将一切收拾妥当。“公子可有吩咐？”看着弯腰低头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个太监宫女，手冢淡淡地道：“辛苦了，我没有其他需要。”
　　“奴才告退。”小林说完，就要和其他人一起离开。手冢想了想，又开口叫住了他。
　　“公子。”小林还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手冢见其他人已经离开，便说道：“直起腰来，在我面前不需要这样。”
　　“谢公子，小林不敢坏了规矩。”
　　“只有你我在此，无妨。”手冢看着小林听话地站直了些，继续问道：“小林，你在宫中多久了？”
　　“回公子，三岁进宫，至今整十四年了。”
　　“十七，比我年少一岁。”手冢看着小林，这个世道未免太不公平，居然从三岁起就过着低人一等的生活。口气又温和了些，手冢看着小林说，“实不相瞒，我去年才来到中原，对宫里的事更是知之甚少，许多事情还要向你请教。”
　　“小林不敢，”一听手冢这话，小林又把头低了下去，“公子有事只管吩咐，小林一定尽心尽力。”
　　“嗯，那么以后还要麻烦你了。”
　　“谨遵公子吩咐。”小林问道，“公子还有何吩咐？”
　　“没有了，时间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寝时奴才再来伺候。”
　　“等等，在我面前就不要自称奴才了，”这词听得手冢不适，“以姓氏自称就可。”
　　“谢公子。”小林道了谢，向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去。手冢轻出了一口气，步出房门，看着暗淡的天色下望不到边的宫墙，不知怎地竟就想念起丞相府来。
　　“我不能经常进宫，遇事就向四皇子景吾求助。记住，不要轻信任何人。”耳边又响起了忍足的声音，“一切小心，保重。”

　　“公子，到拜见的时间了。”第二天清早，小林早早来敲门。手冢早已穿戴整齐，白衣的前襟绣着几支交叠的翠竹，长发以青色丝带束起，超脱世俗的气质与粉妆玉饰的宫廷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走吧。”小林听命指路，手冢深吸一口气，向着黎阳宫的正殿走去。
　　刚从花园里穿出，手冢就听到一阵噪音。走进庭院一看，竟是几个侍卫模样的人，似在比试武功。一个侍卫站在正中，其他的三个侍卫从三个方向将他围住，看样子，是在三打一。
　　“这是在干什么？”手冢不动声色，小声地问道。
　　“是六皇子在教训侍卫。”小林说完，手冢皱了皱眉看向那个被围在正中的侍卫，才发现已经有血从他的额上流下来。另外的三个侍卫轮番向他发起攻击，他只是招架，却没做出任何还手的动作。小林带着手冢绕过打斗的现场，从廊下走过。
　　“他犯了什么错要如此惩治？”手冢一直看着那个被殴打的侍卫，摇晃的身形让他只是看看就觉得难受。
　　“听说是没有看管好六皇子的狗，让它掉进了荷花池里。”
　　“……”为了一只狗就可以把一个人打成这样吗？看着那个侍卫几乎就要支撑不住的样子，手冢暗想，果然如忍足所说，是个性格顽劣不讲道理的孩子。
　　“禀皇子，皇子的伴读手冢国光求见。”
　　手冢略低下头，站在门外等着六皇子的传唤，但回应他的只有沉默。小林没有再出声，只是恭谨地站在一边。手冢见状，也只好站在原地等候。又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一个孩童稚嫩的声音：“让他进来。”
　　手冢刚刚迈进屋内，一颗莲子就正朝他的面门飞来。手冢反射地抬手一挡，莲子叭地掉到地上，手冢被击中的指腹传来微微的刺痛感。未等手冢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又有葡萄桂圆荔枝一颗接一颗地向他砸来。手冢用左臂挡下不少，最后还是被一颗荔枝狠狠地砸中了额头。
　　“哈哈哈，真是个笨蛋。”再没有水果砸来，手冢这才放下被砸得有些微疼的手臂。发出笑声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他的手里还抓着一颗显然也是想用来砸手冢的葡萄。“一点武功也没有，真没劲。”
　　不明就里就被砸了一通的手冢看着一点不觉得自己做错的六皇子，沉默了一下才道：“手冢国光，见过皇子。”额前的刘海随着低头的动作垂下，恰好挡住了手冢冰冷的眼神。
　　“你就是新来的伴读？”六皇子将手里的葡萄放进嘴里咀嚼几下，侍女赶紧将盘子送到他的嘴边。扑地把葡萄籽和皮一起吐进托盘，六皇子打量着手冢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没趣。”
　　“……”手冢听着，微微蹙起了眉头，他在心里斟酌着该如何回话，最后决定不予回应。六皇子见他不说话，一纵身从塌上跳下，踱步到手冢面前，仰头看着手冢不带一点表情的脸。
　　“手冢国光是吧？”
　　“在。”
　　一只手突然就按上了手冢额上被荔枝砸出的红痕，疼痛让手冢的表情有了一点变化，六皇子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手上又加大了力气去按那个他砸出的痕迹。
　　“喂，笑一个给本皇子看看。”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要求，本就被砸了一通又被故意按着被砸的伤痕，现在还要赔笑？不要说手冢早就忘记了笑容是什么，就算他脾气再好，也不会容忍到这种地步。
　　抬起头来躲开六皇子的手，手冢迎上六皇子不屑的目光，“在下得到的旨意是陪皇子读书，除此之外的要求，恕在下不从。”
　　“你敢！”头一次有人敢这样顶撞，六皇子稚气未脱的脸上立刻堆积起怒气，“违抗本皇子的命令，你好大的胆子！”
　　“比起皇子的所作所为，在下并不过分。”手冢淡淡地回应着，同时用严厉的眼神看着六皇子，视线没有一丁点的动摇，好像一点也不惧怕六皇子。
　　被手冢冰冷的眼神注视着，六皇子不知为何就有些心虚了，这么强烈的压迫感，他很少感受到。而这又与他的父皇和兄长的感觉有所不同，那样仿佛浑然天成的凛然不可侵犯感，让本来想发作的六皇子将话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了下人的声音。
　　“禀皇子，太傅大人到了。”
　　六皇子敛去了脸上那丝慌乱的神色，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高傲地吩咐了一声“过来”，就转身走了出去。手冢沉了沉气，跟上了六皇子的脚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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