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待舞人归

　　兰秋之夜，不复白日暑气炎炎，丝丝凉爽的夜风将炎热逼退，清凉如秋，却没有秋夜的萧瑟寂凉。
　　音泷点燃伴月香，独自坐在夜凉如水的庭院中，沉静的面容被月色晕染，似真如幻。
　　栖霞寺相遇之后，她便有意躲避不曾再见他。她怕承轩看出破绽，她怕自己沉浸在诸葛音泷的情感中无法自拔，她更怕自己面对再次爱上却被欺骗的结局，她没有那么多的真心可以错付。
　　手中的月白盘龙形玉佩触手温凉，龙纹细腻，栩栩如生。她微微垂眸，千机楼，醉颜，这中间到底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凌霄，到底是怎么样的身份，诸葛音泷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她对他的了解有多少？这重重迷雾中，她又在什么样的位置，她能否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能是因为“醉颜”的缘故，诸葛音泷的记忆并不完整，她的身体也非常容易劳累，，一天中总有两三个时辰在沉睡中度过。
　　“醉颜”，是一种慢性毒药。中此毒者起初容颜会越来越妩媚，眉心会渐渐浮现一朵淡红的莲花，似真亦幻宛如蹁跹的凤尾蝶随时可以飞走。之后，容颜开始慢慢变老，即使是六岁孩童最后也会如耄耋老人一般，最后生命力渐渐流失直到死去。从中毒到死亡，大约需要两年的时间，诸葛音泷是在一年前中毒，但是容貌并没有逐渐变老，因为诸葛音泷自己精通医理毒术，及时用药暂时压制了“醉颜”毒素的扩散。只是在没有找到解药之前她就已经香消玉殒，这毒药潜伏在她的身体里，一日不解终是隐患。
　　从栖霞寺回来，音泷便开始查阅医书，但是直到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就连府中潜藏的帮凶也没有任何头绪。种种迷茫与危机笼罩在她的周围，哪怕她谨慎小心也防不胜防，因此必须采取行动，不能这么被动下去了。
　　青翠的竹叶无风自动，月色朦胧中闪过一道黑影，一种说不出的诡谲顿时萦绕在庭院中。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音泷起身对着昏暗的竹林说道。
　　“哗”竹林中瞬时闪出一个人影，快步走至石桌旁，端起玉盏清茶，一饮而尽。眼前的男子一身黑衣如墨，却丝毫不显凝重，相反却有一丝潇洒爽朗之气淡淡飘散。翩翩微笑的容颜如玉，温润却不失男子应有的英气，音泷一时看得出神，并没有注意到他丹凤眸中深藏的无奈与悲伤。
　　“音泷？”一道清朗的声音将她唤回，面颊瞬间染上一层红晕。
　　她微微侧身，避过他探究的眼神，“怎样了？那毒......”音泷轻蹙眉，她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期望越多，失望越多，她必须随时做好最坏的打算。
　　凌霄面对着她，定望着她，一抹痛意一闪而过，“可解。但是，代价很大，需要至亲之人且为处子的鲜血为药引，每天都要取两碗，连续三个月才能彻底解了这毒。”凌霄身侧的手不由握紧，他明白，音泷绝不会已自己亲人的性命作赌注，所以这毒根本无解。
　　“你是说清鸢吗？”音泷垂眸，呢喃道，“不！绝对不可以！我不信者毒除了这样阴毒的解毒方法外没有别的方法，我一定会找到的！”音泷坚决否定道。
　　“罢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既然你决定了，我会支持你。哪怕你要颠覆这天下，我也会一直陪着你，一步不落。”凌霄决然的声音在音泷的头顶响起，音泷蓦地抬头震惊地望着他，他眼中的坚定与悲伤在她的注视下无处可逃。
　　“凌霄，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愿意不计代价地帮我？我可以信你吗？”音泷最终还是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凌霄微微转身，躲过她的目光，轻轻地将一片嫩绿的竹叶放进玉白的茶盏，清苦的茶香更浓，“若这世上还有一人可信，就是我。”他苦笑一声，“万俟承轩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他反问了一句。
　　“他，对于现在的我是熟悉的陌生人”音泷垂眸，轻声低语，几不可闻。
　　凌霄黯然的神采忽然一盛，熟悉的陌生人？呵呵，这是不是代表他还有机会?凌霄的眸光一暗，这次，他必然不会放手。
　　“你只要知道，我不会骗你，就足够了。我是谁，都不重要，这些以后你都会知道的，只是现在就算你知道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引来麻烦。”凌霄解释道。
　　音泷抬眸，望进他眼眸深处，“好，我信你！这安静地夜晚，还是用来睡觉的好，你说呢？”音泷挑眉，轻笑一声，转身走进了宁阁，再不理身后之人探究与疑惑的目光。
　　凌霄望着离去的倩影，心中疑惑重重。自从她醒来之后，好像变了很多。以前的音泷冷静却淡漠，好像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但骨子里却比任何人都要至情至性。现在的她多了一分随性，少了一点冷漠，是因为不记得从前的事了，性子也变了吗？还是，不想让关心她的人担心？
　　凌霄自嘲地摇了摇头：忘记了，对她，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的眼底渐渐浮上一抹轻笑，将一个白玉瓶放在茶盏旁，随即转身离去。
　　音泷看着手中的白玉瓶，出手温凉的瓶身让她心底升起一丝异样，诸葛音泷的记忆中对于他和万俟承轩太过深刻，让她自己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她轻轻地倒出一粒药丸，一股幽香醉人心神。不似普通的药丸该有的味道，倒像是香料。但是，这其中雪莲，奇南香，都是不可多得的药材，可以说是有价无市。她默默地收起手中的玉瓶，无功不受禄，即使再珍贵，也不是自己应得的。

　　转眼，一年一度的花朝灯会到来了。每年四月初一花朝灯会是举国上下同庆的日子，盛况空前。这次圣延帝特许大赦天下为孝德皇太后祈福，不仅显示了皇家的宽仁，更昭显了圣延帝的德孝，使得百姓无不对其感恩戴德。
　　“鸢儿，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出发去看灯会了！”音泷身着对襟羽纱衣裳，银丝缎带轻挽乌发，轻盈的云纱随风轻舞，“母亲，鸢儿平时闹着想去看灯，这会儿倒是不着急了”音泷笑着说道。
　　“姐姐，又拿我说笑了！来了，来了！”清鸢贴身的玉铃随着她欢快的步伐清脆叮咚，眼前只觉一阵浅绿的风吹过，定睛一看，忽而眼前一亮。清鸢一身浅绿云纹长裙，腰间丝带飘逸，姐妹俩却是不约而同，只用缎带束发，清美却不失高贵。
　　董氏轻轻拉过两姐妹的手，细细叮嘱着：“音泷，你要紧紧盯着你妹妹，省得她到处乱跑惹什么麻烦。还有，要记得早点回来，不要再外逗留太长的时间，让府内的家丁跟着，注意安全，知道
　　吗？”
　　“是，母亲，你放心，我会看住她的，那么我们去了。”音泷的心里暖暖的，认真地看着董氏说道。
　　“母亲放心，我们走了！”清鸢说完便朝马车跑去。
　　音泷望着依旧站在原地的母亲，温暖瞬间占有了她的身体，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流泪。有这些爱她的人，音泷甚至开始羡慕起了死去的诸葛音泷，她该感谢诸葛音泷让她有机会得到亲情。
　　音泷转身，躲过众人的目光，将眸中的紧涩深深压制，她深吸一口气，也进了马车。
　　帝都重华以云江为为中轴，连接无数小巷，沟通全城，与护城河相汇进入秦淮河。秦淮河是连接帝都与其他城郡的重要水道，往来经商的外地商人给帝都带来了繁盛的经济基础。
　　此时已近傍晚，暮霞似火，烟柳画桥，琼楼林立间点点星火点缀其中，五彩斑斓的花灯将帝都装扮得分外妖娆，星火一路蜿蜒至秦淮河而止。
　　音泷她们随着人群一路观赏着缤纷多样的花灯，听着小贩高声叫卖的声音，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家丁在她们周围谨慎地挡开人群，以防意外的发生。音泷是滴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场面，一时有些好奇，走走停停，欣喜地看着一些民间的小玩意。清鸢也在她的身侧，高兴地拿着一盏荷花灯，叽叽喳喳地和如萱聊天。
　　两人并没有注意到路人投来的目光，有惊艳，有疑惑，还有嫉妒。两人站在一起，的确是一道绝美的风景，一月白一浅绿，一静默一活泼，且容貌都惊为天人，不吸引众人的目光才叫奇怪。如果不是有家丁在周围挡着，恐怕早有人上前搭讪了。
　　音泷她们且行且看，不远处人群密集，居然是在猜灯谜。“姐姐，我们也去看看吧，我好想要那盏琉璃花灯！”清鸢牵着音泷的衣袖指着一盏琉璃莲花灯笑着说道。
　　“好，我也想去看看，要不咱们看看谁猜对的多，那盏灯就归谁，如何？”音泷问道。
　　“那我一定比姐姐猜对的多！”清鸢自信地说。
　　她们走进人群里，先了解了一下猜谜的规则。一轮十盏花灯，花灯里是谜面，要得到谜面，需要自己先出一谜，若是旁人猜不出，便能得到一盏花灯，最先得到五盏花灯且答出谜底者，方能得到最后的奖品。
　　音泷挑眉，一抹自信的笑容浮现在唇边，随即走上前去，写下一谜交给台上裁判。
　　“这么快就好了,我也写一个！”清鸢不服气地说，随后也交了上去。
　　“静一下！这位姑娘的谜语是：人间四月芳菲尽，现在开始抢答！”一位年约六十的老者朗声念出的音泷的谜语。台下的人或沉思，或疑惑，或讨论，但是却没有一人解答。
　　“既然没有人能解，那么请这位姑娘上台挑一盏花灯吧！”
　　音泷嘴角噙着一抹自信的笑容，从容走上前去，将第一盏花灯中的谜语拿出，白纸黑字跃然于眼前：帘上残月映重山。音泷略一思索，素手执笔在一旁的白纸上写下谜底：窟。
　　清鸢的谜语是：六出翻飞落四方，无人解答，因此姐妹现在一比一，平手。
　　人群中不乏有今年赶考的考生和贵族子弟，却也同他人一样，百思不得其解。音泷执笔的手一顿，抬眸环顾台下的人群，一个白色的身影映入眼帘，是他。音泷轻皱了一下眉头，随即不再迟疑，将手中的谜语交给了那位老者。
　　清鸢紧随其后，“姐姐，你怎么这么快，以往没见你猜过谜语，没想到......我是不会认输的！”清鸢自信地说道。
　　“这可不一定呢，妹妹，你注意台下的人了吗？”音泷凝望着那一袭白衣，明眸闪过一丝莫名的光。
　　音泷的谜语依旧无人解答，清鸢紧张地盯着那一抹白色，当看到那那人向台前走来时，清鸢的眸中闪过一丝失望。
　　这人正是万俟承轩，无怪清鸢这个反应，未来姐夫肯定是帮着自己的姐姐了。果不其然，他执笔写出了清鸢的谜底，却对音泷的谜语视而不见。
　　音泷沉静地写出第五道谜题，转身望着清鸢和万俟承轩，清鸢一脸苦恼，他则浅笑不语。
　　最终，音泷毫无悬念地完胜。
　　“太不公平了！太子哥哥和姐姐一起欺负我！”清鸢不满地撅着小嘴说道。
　　“不是我偏向你姐姐，是因为你姐她的谜题出人意料。”太子解释道，“音泷，给你。”说完将手中的花灯递给了一旁有些沉默的音泷。
　　音泷一怔，随即接过。
　　“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家了。”音泷侧身想拉清鸢的手，却发现她早已不见人影，她无奈在心底苦笑一声。
　　“音泷，你好像变了，变得我都感觉很陌生，你还是诸葛音泷吗？”他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似是疑问又如探究。
　　“似我非我，何必去追寻？经历了这么多，如果再不改变，怎么保护自己和家人？我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只有自己的力量才是最可靠的保证。”
　　“自己的力量......既然这样，那么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我希望你记得，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需要我，我都会陪你走到最后。”他清冽的声音在她的心底一震，凌霄也说过相同的话，可是她却不能给他们任何的答复，只能默记在心。
　　夜晚的秦淮河岸被花灯渲染如霞，平静的水面上不时飘过几盏精美的莲花灯，点点星火如梦似真，渐行渐远。
　　音泷俯身轻轻拦下一盏花灯，轻轻拂去衣襟上的水珠，“莫道人生行路苦，如梦春秋，恰似鱼龙舞。阅罢红尘何去处？挥毫泼墨涂今古。这一生，不过如此，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真亦如何，假又怎样，最后不都还是要尘埃落定吗？”
　　身后的人影，牵起她的手将她带离水边，“今生，我认定了你就不会离你而去，命中注定也好，有缘无分也罢，真假虚实我都不在乎，只要你在，我会一直等下去。”
　　音泷静静地看尽他眼底深处的痴情，慢慢地抽离被温暖包裹着的手，垂眸不语。万俟承轩的眼中闪过一丝苦笑，这几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如此防备至深？
　　两人静默地站在水边，许久无声。
　　“我们走吧，清鸢或许等得不耐烦了。”音泷轻声打破令人窒息的静寂。
　　“嗯，走吧。”
　　此时已是深夜，人群渐渐散去，不复来时的熙熙攘攘，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清鸢在马车旁焦急地等待着，见两人终于回来，小跑到音泷的身边，“姐姐，你们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们了，急死我了！”清鸢松了一口气地说道。
　　“让你们担心了，实在是抱歉。太子殿下，我们先行一步了。”音泷敛衣行礼道。
　　万俟承轩微微侧身，避过她的行礼，“路上小心，那么，我也告辞了。”
　　“姐姐，太子哥哥，你们怎么了？”清鸢感到很奇怪，从前姐姐都叫太子哥哥“轩”，这次怎么了？
　　“鸢儿，上车。”音泷面色一顿，随即说道。
　　清鸢见她脸色不好，乖乖地上了马车，音泷望着那抹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的痛楚如狂风一般将她吞噬，不由自主地随他而去。
　　“轩......”不管是她自己的感情还是诸葛音泷的回忆，终是念出心里深埋的名字。
　　万俟承轩的脚步一缓，转身寻找那声音的主人。一丝浅笑浮现在眼底深处，两人默契地没有再走近一步，就那样隔着人群，彼此静默。
　　蓦然回首，天涯咫尺，两两相望笑忘人海。山盟海誓，天涯海角不过转瞬即逝一纸空文，朝朝暮暮也抵不过彼此默然相望的深情。两人默然相视一笑，默契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越行越远，心中的牵绊却越走越近，无论生死，终不离弃。
　　音泷望着他渐渐远去的清毅身影，淡淡地的笑意直抵眼眸，将原有的淡漠与疏离冲散，再不复见。罢了，罢了，她无法忽视心中的不忍与不舍，既然他选择与她站在一起，那么她愿意试着去相信他，有人陪伴何尝不是一种旅途的幸运。命运的安排，何必去违背，她只想这次可以无所畏惧地走这段路，或许她与他最后并不能再一起，但此刻她愿意和他在一起。她不知道是自己动了心，还是诸葛音泷的记忆在支配着身体，这都不重要了。
　　这一刻，至少她是真的想让他留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