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季冬眠

　　总觉得有疼你的责任
　　要你是最快乐最单纯的人
　　因为你让我的心变得丰盛
　　原来不奢望的变成可能

　　－－－－品冠　《疼你的责任》

　　中午学生食堂聚满了人，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四台大电视下站着捧着饭碗吃午饭的人，仰头的表情似乎是捧碗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似的。
　　“上呀！艾弗森！”
　　“别理他，科比！Go！Go！Go！”
　　男生常因为一些原因使得从十一点半到十二点半一碗米饭都吃不完。
　　乔亦和郭赫在食堂二楼排队吃饭，视线也是不离电视的，等到了他们打饭，乔亦双手撑在扶栏上看菜，点了两个素一个荤，要了一份紫菜汤。
　　“诶，听说全英班那个常被罚站的千枫綦IQ有300耶。”趁乔亦点菜，郭赫在一旁八卦。
　　乔亦眼底掠过一丝惊讶，接过饭盒，漫不经心地问，“打哪儿听说的？”
　　郭赫一边点菜一边说，“传的呗！”接过饭刷了卡，他走到好友身边解释，“上次袁心不是发火让她罚站嘛，一开始说她自以为IQ150 之类的，你还记得么？”
　　想了一下，依稀有点印象，乔亦点头。
　　“后来她就顶了袁心一句，‘我IQ300啦’。”郭赫耸耸肩，“就传开啦，本来觉得她挺得可爱的，还有点意思，现在真是……”郭赫摇着头，“你说一个女孩子这么聪明，出来不是吓人吗？”
　　“好久不见。”
　　一个清新的声音紧贴着乔亦的后背爬上他的耳朵，他咬住牙听好友在旁边吓得“啊”一声差点没把汤泼出来。郭赫喘了两口粗气，回头一见来者不禁感叹，“你果然是出来吓人的啊。”
　　枫綦甜甜地笑，见乔亦没理她径自找位置坐下，就跟了过去，还来不及坐下就有两个似是隔壁班的女生端着饭过来。
　　“冢冈班长，能坐你们这边么？”她们目不转睛地看乔亦的侧脸，让他不能自在地动筷子。
　　而郭赫已经要热情地邀请两位女同学，突然小腿被狠狠地踢了一脚，笑脸变成了哭脸，郭赫嗷嗷叫起来。乔亦还不知晓事情原由，衬衫就被枫綦拉扯了，他沉下脸，不得不放下筷子抬头对那两个女生说，“这边已经有人坐了，抱歉。”
　　即使是疏远的礼貌，但女生还是因为冢冈同学的声音“果然和传说中一样美”而笑着走开了。

　　枫綦带着胜利者的笑蹦蹦跳跳地到乔亦身边坐下来，双手放在椅子上和郭赫聊天，“你是他的好朋友吗？”
　　“恩，我们住一起，又同班。是正副班长，超强夫妻档，很速配的哦。”
　　“谁和你夫妻档。”乔亦冷言打断他。
　　“别这样嘛。”似被抛弃，郭赫含泪，“大家都这么说。”
　　“你改名叫‘大家’了吗？郭大家。”
　　郭赫转脸过去和枫綦搭讪，“我叫郭赫。你是叫千枫綦吧？怎么和乔亦认识的？不是我说，我老公这种个性要认识个女孩子真是相当困难的。老公哦——”
　　乔亦横了他一眼，“你主动当受啊？”
　　“那你是攻咯？”枫綦好奇地问。
　　“找打啊？”乔亦狠狠瞪了她一眼。
　　枫綦淘气地低头吐了吐舌头，“我是在想怎么拖你出轨。”
　　“还胡闹！”男生骂了她，真要被她折腾死。
　　“什么意思？”郭赫忙不放过机会八卦。
　　“我在单恋他。”
　　此言一出，两个男生都以各自的理由抓紧了手中的筷子。郭赫正要向他做娱记的梦想再跨进一步，枫綦已经饿趴下了，举手呻吟，“暂不接受任何采访。”
　　“你没吃？怎么不打？”郭赫见她面黄饥瘦，怀几分同情。
　　“卡没钱了。”某个冷血房东，不放过他，绝绝对对不放过他。她求救地叫乔亦，“乔亦……”
　　她手按在胃部的动作并不像一个饿肚子的人，手指用力往深出压。乔亦低声咒骂了一声，丢下筷子，“郭赫我先走了。”说完伸手一把把女生提了起来，“没见过你这样单恋的。”
　　拽着枫綦走下了食堂二楼，乔亦还要假装没看见四周奇异的眼光以及没听见喷饭的声音。而枫綦没有半点兴奋，脸色苍白得额头上都是冷汗。

　　这是水习高中近五年来第一次有学生在校园里面牵手。

　　二十分钟后，千枫綦坐在医务室里喝乔亦买回来的皮蛋瘦肉粥，一边不忘和卢校医寒暄。
　　“现在穿多少了？三十二？”女校医盯着少女的某一处。
　　“没有！34啦！”枫綦不服气地反驳，口里含着粥，“我不能老不长。”
　　这种寒暄实在是乔亦生命不能承受之寒冷与炎热，盯着刚才还胃疼得说不出话的枫綦让她别说话。
　　“千枫綦在吗？”医务室的门从外边推了进来，一个小个子的男生探头进来望了望，目光与枫綦对上之后，脸刷地就红了，吞吞吐吐地，“有一个很漂亮的姐姐在校门口等你，让你去一下。”
　　“很漂亮的姐姐？”
　　“恩。挺、挺高的，有一米七八以上吧。”
　　该不会是父亲的MODEL吧？枫綦站起来，应道，“我就去。”回头对乔亦一笑，“谢谢你了。”
　　“不用。”一如既往的冷漠。

　　枫綦从医务室里出来，问男生那个女的有没有说自己叫什么名字。
　　“说是……恩，叫析倏影。”
　　女生溘然停步，回头见男生十分陶醉的样子，心里不禁萌生了无限同情。那个有女装僻的家伙，男女老少全部通杀不留活口啊。

　　“要量一下身高么？”
　　乔亦看向卢校医，她有二十六七岁，丰姿卓越，明媚皓齿。乔亦耸耸肩，脱鞋站到了尺秤上，校医走过去踮起脚尖将尺子往上移，他感觉到三角尺顶在头顶的凉意。
　　“一百八十三公分，不错呢。”卢校医温柔一笑，“还会再长的哦。”
　　“我想也是。”乔亦下来穿鞋，最来老觉得膝盖发麻。
　　“你是第一个。”
　　“吓？”
　　“第一个拉着枫綦到我这儿来的人。那孩子很自虐，胃病、低血糖却从来都不调养，有一回还胃穿孔在路上昏倒。阑尾早就因为发炎割掉了，发高烧还出门淋雨，三餐不剂。”卢校医瞄了一眼乔亦“意料之中”的脸，说了一句他意料之外的话，“她出现过二重身。”
　　乔亦心里被重重一击，脸色的变化也让卢校医明白他了解二重身的含义。
　　二重身是心理学上的一种现象，指在现实生活中自己看见自己。出现二重身的人，往往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都会以死亡告终。
　　“她对活着这件事，是异乎常人的迟钝。”

　　坐在高处时宁和的脸，想要感受八十米厚的空气质感，早餐午餐都不吃前一天也没吃晚饭。
　　IQ300的女生，对活着这件事，很笨拙。

　　午饭吃到一半就拉着差点胃出血的枫綦上医务室，乔亦从医务室出来时顿觉腹中空旷。他看离下午第一节课还有半个钟头，度步到便利店买面包。
　　站在山丘顶上放眼望去，也能见到枫綦在校门口和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说话，说着说着就跳起来抱住了那人的脖子。乔亦想到她此刻应该有的那一种笑，嘴角的笑尚未抽出就化作眉心的紧蹙。
　　因为突然发现自己问了自己一声。
　　“喂，那女生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啊？”

　　全国理科竞赛生物组初赛在际，乔亦把留校施加延长到晚间九点，晚饭也在便利店解决。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做到，乔亦不但答应了方老师，也答应了自己。
　　入秋的日子在太阳落山后加凉，乔亦披上了外套，翻开下一份实验卷继续写。日光灯吊在头顶上，书山压下一片黑色的影子，乔亦整个人都笼在了那片黑暗里。该死，ATP的完整化学式忘记了。他伸出一边手放在山顶的生物课本上，还埋头写，那只手翻开课本，感觉大约翻到的时候少年抬头，乌黑的碎发在额前遮住了深色的瞳眸，白皙的皮肤作出相应的反衬。慢慢地，光被遮住了，他抬眸，一个清吏的女孩抱着几本参考书，怯生生地看他，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么？”是同班同学，乔亦问。
　　“那个……”女生犹豫了一下，“我、我有几道题不会做，能帮我讲一下吗？”
　　后边传来唧唧喳喳的声音，乔亦寻声望去，正好见几个班里的女生躲在后门不断做打气加油的动作，一见乔亦望过去马上又缩了回去。他抬头淡淡看了女生一眼，女生飞快地埋下了脸，绯红到了耳根。
　　“我也不明白能不能做，先看看吧。”
　　“啊，好。”女生惊喜地笑了，把书放到桌上，询问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他身边的空位。乔亦淡淡点了一下头，女生就受宠若惊地坐了下来，打开书的扉页他才确认她叫李青。到今天为止乔亦所记住的这间学生的人，名字屈指可数。
　　“是哪道题呢？”他左手拿起笔。
　　李青试探地往他身边移了一下椅子，他并不在意，她便在心里喜滋滋地笑了，娇声指着书上的题，“这一题。”

　　手轻压了一下胃，枫綦左手握着笔给洛文讲题。两人侧身相对，枫綦坐左边，用左手才不会挡住对方的视线。
　　“动量这里你算错了呢，动能不守恒了。”胃痛的关系，她的声音有些飘。
　　洛文脸一红，忙把卷子挪回来，“我居然忘记摩擦力做功了。”
　　又认真起来了。枫綦摇摇头，起身收拾书包走人。身体已经开始发虚冒冷汗了，赶快回去才行。倏影身为室友帮她垫了房租，她才幸免于睡马路，来找她时她是瞬间感觉到某些人很伟大某些人直该踩。
　　而有些人，很值得喜欢。
　　女生延楼道扶墙走，并不经过二班窗台的另一边楼梯，感应亮起的白炽灯拉得她的影子又黑又长，倒在台阶上造型扭曲得畸形。
　　“你是一个人来到这世上的，死时也不会有人陪你。”
　　好精辟的一句话。
　　枫綦苦涩地笑，冷汗打湿衣领。
　　她在教学楼楼底的通道停下来，静静望着前方熟悉且陌生的人影。这个人，应该是她相处得最久的人中最不常见面的人。

　　通往校门口的大道两旁种植着一株株夹竹桃，开着红色好看的花儿。那个人坐在一棵树下，倚着树干望向天空，过了一会儿，她眄视枫綦。似是一场跟踪被发现，后者惨淡一笑，从甬道的黑暗里走出来，在月光下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好久不见。”枫綦忘记了胃部生死不能的痛，向那个人影走过去。
　　此人有着萧条虚弱的身体，清癯莹白的脸，扭过头，用同样的声音说，“好久不见。”

　　“哗啦——”
　　李青惊愕地看着蓦地起身的乔亦，不知说措地说，“班、班长？”
　　乔亦望着楼下，深深皱眉。刚才只是不经意瞥了一眼，没想到真的是她，站在树下低着头不知道在和谁说话，或者，根本没有人！那里除了她什么人也没有！
　　“班长？”
　　乔亦收拾好东西，把家门钥匙带上，匆匆说，“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单手在身后的桌上一撑翻了过去，从后门走了。
　　她又见到谁了？在那些被月光蒸腾的空气里，她又见到谁了？

　　乔亦跑到楼下经过甬道，来到枫綦的身后。她没有发现他，玲珑的双眼里没有任何景象，但是她却笑了，说，“是吧？我也觉得，即使只是单恋……”
　　“有你这样单恋的吗？！”乔亦心里一片荒凉，却愤然问。
　　枫綦双肩一颤，缓缓回过身，惊讶地亮起了眼睛，“乔亦？”
　　“我站在这里多久了你知道吗？”拍了一下她笨拙的头，乔亦瞪着她，凶巴巴地质问，“刚才在和谁讲话？”
　　“我……”她怔了怔，把“自己”两个字咽下去，抬头对他笑了笑，“没和谁讲的。”
　　乔亦口袋里的手握住家门钥匙，抓紧时钥匙凹凸不平的牙口在掌心里刻出分明的痛楚，说不出话来。他冰冷了脸，准备回家，令人猜不透的女孩子，他却停不下猜测的行为。乔亦回过头看杵在原地目送自己的女孩。
　　“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真的吗？”枫綦惊喜地叫了一声，忙小跑追上去，“我就住上次的那栋楼啦，记得么？就在你住的那栋旁边。”
　　“恩。”
　　她走在他的身边，步履轻盈，好象整个人都浮在风中。正因为她太轻盈，太透明，乔亦时常会产生“或许下一秒就消失”的错觉。
　　二重身。

　　活得这么寂寞，要与自己才能交流吗？
　　看见了谁，在和谁说话？
　　单恋的话。
　　只看见、只听见单恋的对象不就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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