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蟠玉

　　且说薛蟠登舟而去，船行了几日，便到达了扬州。才出了码头，便有林如海家的仆从打发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候着。几个管事见如此，想着要是都随了去也很是不像，便回了薛蟠想在外住下。薛蟠也知如此便宜行事，便嘱咐持墨带了幺儿小厮们跟着管事们，先行去寻了客栈居住，自己只带了藕叶持印两人前去林府。林如海时任巡盐御史，到任已有数月，住得自是官家府邸，却不及富贵人家的高门大户，但也很是肃穆威严，门第谨然。进了林府，门边候着的几个婆子忙来见礼，薛蟠亦打发藕叶持印两人跟随认路，先行打点。

　　旁边一个白面美髯，羽扇纶巾的长者上前来行礼，道：“在下乃盐政林老爷的幕僚钱清，今闻金陵薛公之子到此，前来拜会。”薛蟠听此便知，此人即是父亲之前提过林如海身边的钱粮师爷，如今专管盐课理财赋税事务，乃是心腹紧要之人，更是不敢托大，忙相对长揖还礼。寒暄客套一番后，钱清便引着薛蟠往林如海书房去拜见。林如海今日不烦公事，正与几个相公清客们闲谈，见钱清带着薛蟠进来，不禁喜上眉梢，忙起身相迎。众人之间互见了礼，清客们知主人家私事要谈，不忍打扰，纷纷告辞而去。

　　薛蟠待人走尽，复又深躬作揖，行了大礼，“薛蟠见过林世伯。”林如海抚须道：“一家子亲戚，无需见外，你母亲与拙荆亦是妯娌，你唤我一声姑父也是应该的。”薛蟠笑着应了，两人复又坐下说话。林如海说道：“我与伯明兄相交多年，虽烦世俗之事所迫不得常见，但念世兄不弃，或以书信相交，以至蒙世兄荫庇，乃是我前世福缘造化了。”薛蟠道：“姑父何言至此，今日前来亦是劳烦姑父，扰姑父百忙之中，父亲与侄儿早已深感惭愧。”林如海摆手笑道：“不相干，你自是有你的好处，伯明兄有子如此，也是幸之所然。况你姑母因你之福，才得以好转，早已是对你感激不尽了。你父亲既已将你托付于我，我自当竭力，我亦见过你所做文章，甚是规矩，倘若再多加进学，后年童试必是无碍的。”薛蟠拱手，道：“侄儿谨遵姑父教诲。”林如海又言：“蟠儿连日舟车劳顿，想也是乏了，你且安心住下，休息几日再做文章，如有什么疑问，只管来询我便是。”

　　叔侄二人又寒暄几句，林如海便打发薛蟠回去休息，薛蟠退了出来，不敢兀自回房，又去了贾氏处拜见。贾敏虽说幸得薛蟠的药方子，避过一死劫，但到底是心伤神损，身体所耗巨大，终日汤药不离。薛蟠一入屋内便闻得满室药香，又见贾敏面色萎白，语声低微，气短乏力，心下已知其不过于是脾胃气虚之症，只恐唐突也是暗自压下不提。贾敏也是强打精神笑谈几句，听说薛蟠只带了一个丫头来，又把身边的一个小丫头春纤借给他使唤，薛蟠笑承了又不敢多扰，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退。待要行礼之际一时瞥见，内室纱帘之后坐着一个灵秀身影，估摸六七岁模样，却看不真切，亦知其窈兮窕兮，薛蟠心道：应是那林黛玉了。眼下不敢再看，忙低下头退了出去。行至客房，藕叶已将衣什物品一应打理清楚，持印也将笔墨纸砚书籍等归置书屋，恰巧又有持墨来回下榻安置之事，薛蟠即又吩咐了一番，便自去洗漱歇息。

　　翌日，薛蟠睡了一夜，自是精神抖擞，一大早便起来。早饭后，前去书房请安，哪知才到门口，便小厮告知林如海一早出去了，薛蟠只得转道又去贾敏屋里。正遇上贾敏饭后服药，丫头拿小勺细细喂了半碗，便不肯再吃了。薛蟠请了安后，只在一旁安坐着，待丫鬟们撤了碗盘下去，才道：“姑妈既是身体不好，也当是仔细服药才是，忍一时之苦，病也好得快些。”贾敏拿绢子拭了嘴角，笑道：“蟠儿说的自是道理，这药我也服了不知多少时日，总也好不全，只怕往后也就这样了。况吃了这药后，我总觉得口里灼热，身上发麻，恶心疲倦，很是不好，故就越服越少了。倒是之前你父亲寄来的食补方子，我吃了觉得甚好。”薛蟠笑笑道：“姑妈既是喜欢，也是侄儿的造化。俗话说‘药是三分毒’、‘药补不如食补’，哪凭姑妈喜欢，侄儿再多写些来就是了。也不知姑妈现是吃的什么药，烦请告知，免得到时冲了。”贾敏道：“也不是啥新鲜方子，名儿倒不错，说是叫什么四君子汤。”薛蟠心想这药益气健脾倒不是古怪，便也不多说，让人研了笔墨，又写了几张食补方子送去厨房。说了会儿话，薛蟠见贾敏面上倦色，不耐劳累，寻机告辞出来。一时不知该去哪儿，又想起昨日林如海叫做文章，思之无事便回房伏案去了。

　　晚间，林如海归了家，又招来薛蟠一处吃饭，饭后携了上花园子逛着，薛蟠便提了所做文章，林如海亦是做了指点。说话间，便见林如海的妾侍杜氏自廊后转出来，薛蟠忙停步站着不再上前，林如海问道：“你作何在这里？”杜氏端着个茶盘，蹲了蹲身子，道：“回老爷的话，我与太太送药去，才出来。”林如海知贾敏的汤药历来都由杜氏煎熬，刚才也是随意询问，现下便道：“这些时日倒也劳累你了，天也晚了，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

　　两人说话间，薛蟠正百般无聊，又不敢随意乱看，便只盯着杜氏手上托着的茶盘，只见盘上放着块白玉碗，碗里还余着点药渣子，一时廊下又起了灯火，昏昏黄黄的一时间出了神。连杜氏什么时候离开也不知，林如海连唤了他几声，才回过神来，忙道歉：“侄儿一时失了神，望姑父不要见怪。”林如海笑道：“蟠儿不必拘礼，想你定是乏了，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这几日无需做文章。”薛蟠心下恍然，亦应声回去了。

　　又过了几日，在外管事托人来报，说是有事儿要回，薛蟠知是薛父的意思，让自己接触下家族生意，便告知了林如海，出门去了。打马到了持墨所说的云升客栈，几个管事已在门口等着，又一起上了二楼的雅间，薛蟠临窗坐着，四个管事对面坐下。待伙计上了茶果后关上门，其中年纪最大的开口道：“这几日不曾去给哥儿请安，想那盐政林老爷府上也不好来往，还请哥儿不怪。”薛蟠笑道：“付叔这话见外了，您在薛家辛劳这么多年，该是蟠儿给您见礼来才是。”付叔名叫付盛，是从小跟在薛老爷身边的家生子，先做了二管家，在管事儿中也很有声望。付盛道：“这我那担当的起啊。今儿请哥儿来，是请哥儿示下，老爷原说来这维扬之地开两间铺子，经我们哥几个这几日的察探，觉得开间古玩铺子似是甚好，不知哥儿意下如何。”

　　薛蟠吃了口茶，心下盘算了一番，道：“我年纪轻，于经济上更是不知所谓，怎好乱出主意。不过现下即说古玩铺子，我倒想起一事来，说出来还请诸位管事少不得多担待些了。”管事们连说不敢，薛蟠也不以为意，说道：“前儿我在家曾和二叔谈起过他沿海买卖的事儿，听闻如今海外很是珍奇丝绸、瓷器、茶叶等物，而那些钟表鼻烟等达官贵人们也是受用，况在这富饶繁盛之地，更不知几何。我们何不交换些回来，摆放在铺子里，想也是有人愿意来的。”付盛道：“哥儿此言很是，当今圣上未设海禁，这沿海生意倒是颇有油水儿，只是出海风险甚大，肯做这生意的人也少些。”薛蟠笑道：“我不知世面上的事儿，倒是妄言了。”付盛又恭维了几句，剩下的管事亦说了城外两处庄子的情况，闲谈了几句便散了。薛蟠见天色尚早，便带着持墨持印上街边摊子前逛逛，一时兴起倒买了几个木雕小人儿。持墨掏了钱袋子，见持印在老往身后瞧，偷捏了他一把，道：“不仔细着爷，倒鬼鬼祟祟地恍什么。”持印奇怪地搔搔脑后，道：“刚我看见一人，好像认识，只是不该在这儿啊。”这小幺儿倒是个憨货，如今想不明白也就抛开，只跟着薛蟠回去了。

　　这天偏藕叶是姑娘家，虽只是丫头子那也是大户人家的，也不好就这么出去抛头露面的，只得一人呆在屋里。此时做了半日针线，正觉得没趣儿，和春纤闲磕了两句，春纤见她无聊便让她想在院子里逛逛。藕叶出屋看了天日，想着薛蟠该回来了，便到后门上去瞧瞧，还未到门前，听着外面声响还以为薛蟠回来了，忙乐得去开门。谁知才开了个小缝儿，一个穿着粉衫的小丫头兀自跑了进来，直接把藕叶撞崴了脚，门上婆子见着忙过来扶，“藕叶姑娘没事儿吧，秋草这不长眼的下流混账，每回都跟慌脚鸡儿似的，可把姑娘撞坏了，看我回头不排揎她一顿。”藕叶只觉得脚窝子钻心地疼，怕是已经肿了，心里亦是委屈，又想着这是林大人的府邸，只得挤笑道：“妈妈言重了，她还只是个小丫头，不稳重些也是有的。”婆子陪笑道：“可不是呢，不过姨娘身边伺候的，主子不中用丫头也越发没了成算，比不得姑娘心善。”

　　婆子不敢擅离门岗，见藕叶自己走不了路，忙叫了个小丫头来扶了回房去。藕叶今早新换了衣裳如今沾着泥浆很是不堪，发髻亦是被冲的散乱，珠钗儿摇摇欲坠，被小丫头扶着一瘸一拐地走着，一路上回去又遇着人，心下越是觉得面上下不来，不由得红了眼圈。回了屋，春纤见了吓了一跳，道：“怎么出去还没一会儿，就成这样了。”说着忙端了盆子热水来，藕叶笑着谢过，自己脱了鞋袜拧了帕子敷着。“藕叶快来看看，爷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薛蟠把藕叶一个人丢在屋里一天，心里过不去，买了几个木雕小人逗她，哪知进了屋连人影儿都不见。春纤在里屋应了话，薛蟠掀帘进来，才看着藕叶正坐在床边掉眼泪，忙上前问道：“藕叶，你怎么哭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藕叶见薛蟠回来，忙擦了泪，道：“不妨事儿，我不小心崴了脚，疼的。”春纤在一旁搭话，“这还不妨事儿啊，都成屉子里的馒头了。”薛蟠这才注意到藕叶右脚踝上红肿了一大块，放下东西沿床边儿坐了细瞧。藕叶不好意思地把脚缩到裙下，薛蟠笑道：“傻丫头，藏什么呢，爷给你看看伤到骨头没有。”藕叶只好将脚又畏畏缩缩地伸出来，薛蟠倒是一把捧过来，一手轻托着脚心一手握在小腿上。藕叶一时红了脸，又觉得被握着的脚心火热，偷眼儿去瞧薛蟠，却见薛蟠只是认真地验伤，不觉冷了半截，一时间无话只撇过脸去。过了会儿，薛蟠抬起头笑道：“果没什么大碍，拿点子狗皮膏药烤和了贴上，明日便好了。”随即打发春纤去取了药，拿簪子挑开放火上一烤，藕叶贴上也觉得热和舒服，折腾了半天倒有些困了，用袖子遮着打了个哈欠。薛蟠看了，道：“你且先睡会，我该去姑父那儿了，一会儿让小丫头给你送饭来。”话才说完，便听门外丫头来请，薛蟠留了春纤照看，自己去了林如海院中。

　　吃过晚饭，细说了白天出去的事儿，林如海拿着之前薛蟠做的策论指点，待掌灯才让薛蟠回去。薛蟠下午在客栈吃了好些茶果，晚饭又早吃，不想积了食，便上花园子里逛去。如今天色暗了，远处廊下灯火不甚明朗，加之又不熟路，薛蟠拎着个灯笼越发没了方向，便寻了一处亮着灯的屋子去。走近些才发现，纱窗上晃着的人影儿分明是个女子，隐约又听见人声道“姑娘”，知是竟错走到内院了，忙转身寻了方向回去。正巧说话人推了窗子探出头来，薛蟠听声儿更是不敢回头，徒留下个背影儿匆匆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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