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录

　　“你是谁？”
　　青年斯斯文文地迈了进来：“小生姓柳名毅。姑娘可曾听过柳毅传书的故事么？在下也正跟那个人一样，既善良又好心，最是肯热情助人。姑娘有什么为难尽可对在下一言。”
　　会相信他才有鬼。萧星心中暗自计议。来得如此之巧，分明不是好人，十有八九下毒的人就是他。
　　却不动声色，叹道：“我看你还是快走吧。我大哥他们不知被哪个王八蛋毒倒了，我正要去找医生，你来了也没用。”
　　“姑娘焉知在下不懂医术？”说着话，柳毅已走到桌边，伸手便向王昕的脉搭去。
　　一团细如牛毛的银针悄无声息地，自萧星手中弹出，直向柳毅背后飞去。
　　明着拼一定不是他的对手，那就偷袭好了。萧星一点儿都不觉得愧疚，相反，见到针快要射入他的身躯，还有些欢喜。
　　可惜她下一秒便笑不出来了。柳毅身后象是长着眼睛，头也没回，只是袍袖一挥，便将银针尽数接去。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撕破脸，萧星干脆娇喝一声，拔出短剑刺了过去。
　　那人轻轻地左一闪右一绕，便将她的剑招尽数让开。
　　“萧姑娘何必如此，小生并没有恶意。”
　　一边说话一边动手最是萧星的强项。她手上毫不放松，口中也在说话。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到我们萧家来下毒？”
　　柳毅温文尔雅、很有耐心地陪着她边打边说。
　　“ 小生此来，只为了王昕一人。只要姑娘肯将他交于在下，小生立即奉上解药，并向诸兄陪罪。”
　　“你是青龙会的人？”
　　“哦，姑娘也知道他擅入本会禁地之事了么？那姑娘更当知道，此事理亏在他，本会前来拿人，实乃天经地义之举。青龙会与萧家素来井水不犯河水，犯不着因此事而与贵府结怨，姑娘以为如何？”
　　此人武功不错，口才也甚是便捷，此刻侃侃而谈，萧星竟象是被说动了几分，手上也慢了下来：“你说的也是。那人和我家有何关系，我为何要维护于他？”
　　“正是如此。姑娘这样冰雪聪明的人，当然不会不知道孰轻孰重，放着那么多人的解药不要，偏要去帮个外人。”
　　“那我还跟你打什么打。他人就在这儿，你带走好了。”萧星说不打就不打，很干脆地停住了手。
　　柳毅微笑着，甚至还斯斯文文地向她作了个揖，这才转身去提王昕。他的手指堪及王昕衣领之时，只听一声清叱，风声破空，无数道银芒瞬间袭至全身！
　　那萧星，竟以一柄短剑，使出八方风雨会中州这种大开大阖的招式来！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此招固然威猛之极，却也险到极处！
　　眼看剑光便要射穿柳毅身子，那柳毅却似料到一般，不知何时已撤出根铁笛，只闻叮当之声不绝，刹那间，萧星已被震了开去，凌空数个翻身，才终于稳住身形。她的手这时已有些发麻，连剑也握不太紧。
　　吃惊地瞪着他：“你——”
　　柳毅叹道：“姑娘聪明人，却为何一定要做这傻事？现在可算死心了么？”
　　萧星压住胸中翻腾的气血，冷笑道：“你以为我萧家是什么地方？那王昕虽然与我家无亲无故，可他既是我大哥的兄弟，那也就是我萧家的客人，岂容你说带走就带走？”
　　“姑娘不想要解药了么？”
　　“想要。可那是在我把你拿下之后，再跟你要。”
　　“哦？可是我却实在想不通，姑娘凭什么法子能把小生拿下呢？”
　　萧星一时语塞，却听一声哈哈大笑：“就凭这个法子。”　　
　　适才还昏倒的王昕，竟已长身而起，反手便是分花拂柳，同时袭向柳毅胸前五处大穴。
　　柳毅终究也不是弱者，虽是变故骤生，措手不及，却仍能在匆忙中提气急退，竟避了开去。
　　然而这时一柄长剑已冷冷地架住了他的脖子。
　　燕榭不知何时已转到了他的身后，一双眸子闪亮如星，哪里有半分中毒之意。
　　“你们这是——”萧星已有几分明白过来。
　　“傻妹子，若不用这个法子，青龙会的杀手岂肯乖乖地现身？”萧羽凡精神奕奕地立起身来，看上去心情极佳，“只是想不到这小子这么轻易就中了计，有点无趣而已。”
　　“若非你们连令妹也蒙在鼓里，我岂会跟着上当。萧公子果然好手段，连自家的亲生妹子也要骗，瞧她适才着急的样子，可是连我这个外人也不忍心呢。”柳毅已镇定了下来，一边说话，一边眼角却瞟着萧星。
　　萧星果然生起气来。
　　“大哥，你为什么就瞒着我一个人？莫非你连我也不相信？”
　　萧羽凡陪着小心：“哪里的话，你也听见了，要是先告诉了你，青龙会的人个个诡计多端，怎会看不出来这是个陷阱。”
　　萧星心知他所说是实，自已本就不善隐藏心事，如果预先给自已知道，那小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跟着上当，然而话虽如此，心中闷气，却实在难消。
　　一眼看见离自已最近的王昕，正笑咪咪地在那儿看好戏，不由气不打一处来，突然飞起一脚，正踹在那王昕身上：“还不都是为了你。你倒好，在那儿舒舒服服地装死，却害得我在旁边为你累死累活地拼命。”
　　王昕怎也没想到受责的会变成自已。猝不及防间身子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柳毅见场面混乱，身子微动，正想借机脱出那柄剑的控制，脖子一凉，那柄剑又紧了几分。身后一个声音冷冷道：“站着别动。”
　　萧星踢出一脚，也总算出了口气，见此情景，不由格格笑道：“你难道不知道燕家二庄主是有名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么？若非如此，我怎肯在你面前就自已人先打起来，你真以为只有你才是聪明人么？”
　　柳毅笑得有些古怪：“唉，原来这招没有用啊。那只好换一招了。”话音未落，口中已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哨，中气十足，远远地传了开去。
　　众人皆是一愣，正不明白这是做什么用，一直懒懒地伏在桌上未动的阿节，却突然面色一变，掠起身来，绕着众人转了个圈。萧星眼尖，已看出随着他的身形展动，一缕淡红色的粉末自他手中洒落下来。
　　那又是什么。众人的疑问尚未出口，只听宛如雨声不绝，屋外由远及近传来阵阵沙沙的响动，接着从门里，窗里，屋顶上，已潮水般涌出大大小小的一群蛇来。有些红有些黑，色彩斑澜，却俱都神态狰狞，舌尖不住伸缩，只是当它们游到那些淡红色粉末围成的圈子前，便都犹豫着不肯前进，层层叠叠地在周围堆了一匝。
　　女孩子多数怕蛇。萧星惊呼一声，已跳到大哥身后。其余众人虽未至如此恐惧，但骤入眼这么多的毒蛇，却也是心中发毛。只有那阿节，默默低着头，仿佛另有所思。
　　环佩清响，迤逦而入。朱红雕花木格的大门中，竟悠然行来一个手握黑色长鞭的摆夷女子。这女子身形高挑，肤色雪也似的白腻，一身极鲜艳的锦饰，纤纤细腰和如霜玉足却全数露在外面，随着行走而款款微摆，极是诱惑，实在引人暇思。
　　柳毅微笑：“你来的正好。”
　　那女子报以甜甜的一笑，竟旁若无人般，走过去偎在了他的怀里。回头再看着众人时，却已换了一副凶狠的面色。
　　“把王昕给我交出来，否则你们一个都别想活得成。”
　　萧星实在有些不服气，自萧羽凡身后探出头来：“你当他脖子上那把剑是死的吗？只要一动，你有十个情郎也活不成。”
　　那女子斜睨着萧星，目中尽是轻蔑之色：“在我看来，那把剑已经是死了。”
　　萧星大奇，又把头伸了点出去，这才发现，一条细如丝线的金色小蛇，竟自紧紧地绕住了燕榭的颈项，正昂着头，在他的肌肤上擦来擦去。燕榭的手仍然很稳定，可是那一张脸，却已有些发青。
　　“看见了吗？你们汉人都叫它金线蛇，可是我却给它另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情人。它的名字就叫情人。”搂着美女，柳毅神情极是悠闲，仿佛在谈论天气，“因为它的毒，就和情人一样无可抗拒，它一旦缠上人，也就跟情人一样，如影随形，不离不弃。如果没有龙女给它的指令离开，这辈子，它便跟定了你，甚至比情人还要忠心。”
　　“阿节，你不是会赶蛇的吗？小谢脖子上那玩意儿，你能不能解？”萧星转头看向退至暗影处的阿节。
　　阿节摇了摇头：“金线蛇近乎蛇中之王，它身如玄铁，刀枪难入，又最是忠诚，只肯听从主人之命，除了养它之人，谁也无法将它从小谢脖子上赶开。”
　　“书生龙女，传奇双煞。”萧羽凡苦笑一声，“我早该想到是你们的，只是却怎么也想不到，以你们两个的名头，还会沦为青龙会的杀手。”
　　“你错了，我们不是青龙会的杀手。”柳毅笑笑道，“我们本就是青龙会的总巡察使，这些事，本就是我们负责的。至于传奇双煞的名号，那是在江湖行走时，不知内情的人送的。萧兄怎么也跟着那些人糊涂起来了。”
　　龙女自阿节说话后，却一直注意地细看着他，终于叫起来：“你是大师兄吗？”
　　阿节脸色不太好看：“你认错人了。”
　　“不可能，我虽然未曾见过你，师父却时常跟我们提起你的模样。”她俯下身子，拈起地上一点红粉，“赤神砂也在这儿，你还想赖么？”
　　“我早已被逐出师门，你这大师兄三字，再也休要出口。”
　　龙女面上尽是责备之色：“师父每天都在念叨着你，盼你回去，你却为何这样无情无义？须知如果没有师父，你岂能活到今日？”
　　阿节素向微笑潇洒的面上隐有痛苦之色，口气却仍是决断：“那是我的事，不劳你来操心。”
　　萧星虽然对他们纠缠不清的关系大感好奇，但燕榭此刻的情形，却已容不得她再注意这些。
　　曾经有很多人认为燕榭的耐力，已经不能再算一个人。因为就算沙漠里的狼，都没有他那样的镇定和坚忍。然而现在和他对抗耐力的，却是一条蛇。一条剧毒的亲密如情人的蛇。
　　萧星的银针已暗暗握在手中，心道它纵然身子刀枪不入，难道眼睛也会如此？但手中冷汗渗出，银针迟迟作势，却怎么也不敢轻发。
　　萧羽凡在身后对她摆了摆手，接着朗声道：“传奇双煞，果然名不虚传。有阁下这样的人才在，难怪青龙会能所向无敌，纵横天下。然而以你的绝顶聪明，怎么也会做这样的无益之事？”
　　“哦，萧兄有何见教呢？”
　　“你们捉拿王昕，无非也就是为了他偷看了你们的绝密，这本是江湖大忌，我也没什么好说，但看都已经看了，他要传的消息都已经传了出去，你们就算杀了他也无济于事，为何不给他一个补过的机会？”
　　“不杀王昕，青龙会怎还能在江湖上立威？何况，本会人才济济，根本用不着这种小贼帮忙。”柳毅斜睨了萧羽凡及萧星一眼，笑笑：“倒是贤兄妹若有心加入本会，本会可说欢迎的很。”
　　龙女却娇嗔着拧住了柳毅的耳朵：“你这死鬼，一看到别的女人，就又动心了么？你眼里哪还有我在？”
　　摆夷女子，心性直率，想说就说，毫不掩饰，看得众人大为称奇。
　　萧羽凡忍住笑：“我们兄妹愚钝，加入青龙会一事，不谈也罢。只不过青龙会现下自身也危困重重，阁下多杀一人，对大局也并无帮助，何不与我们合作，一起查清那朝日帮的真相？”
　　听到这话，一直谈笑自若的柳毅也变了面色，凝视了萧羽凡半天，才道：“你知道多少了？”语中大有杀气。
　　“不多。除了知道朝日帮是你们青龙会里的人之外，其它都不清楚。”
　　“你知道他是谁？”
　　“你们自已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会知道。我只知道那个人必定是你们会中很有权力的一个人物，才可以暗中调动人手，组立朝日帮，图谋不轨。”
　　“你从何得知这件事？这件事，连王昕偷看的资料库里都没有的。”
　　萧羽凡耸耸肩：“确实没有，不过连同他告诉我的那些资料，加上我原来的消息，两下一凑也能猜出个七八分。其实这件事想想也很简单，朝日帮行事诡异，能力强大，绝非新兴小帮会可比，偏偏江湖上却又没有这个名头，很难让人不往这个方向想。一想之下，便简单多了。”
　　柳毅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挥了挥手，龙女见状，手中长鞭轻甩，啪地一声，燕榭脖子上的金线蛇已自不见，也不知被收藏到她身上的何处。见状，王昕突然有些同情起柳毅来，那龙女固然美艳过人，可一想到亲热的时候，她的身上不知何时会多出几条蛇来，那种滋味，大概也不太好受。
　　其余众蛇也都跟着缓缓散去，一会儿便已不见踪影。萧星呼地长出一口气，跳了出来，燕榭将长剑撤回鞘内，也自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有他自已知道，他背上的衣服，已全数为冷汗湿透。
　　“萧兄说的不错。与其为敌，不如合作。我青龙会，现下正是危机四伏，实则早在一年前青龙老大就已觉出不妥，但幕后那人智计深沉，行事老辣，直至现在还没能查出端倪。我和龙女此行，本也就受了老大嘱托，专为查清此事而来。萧兄与朝日帮结怨之事，我们早有耳闻，也曾想过与兄联手，然固所愿也，不敢请尔，难得萧兄不以邪魔外道相弃，柳某不胜幸也！”
　　这几句真真假假的话一说，虽然彼此仍各怀戒心，气氛却已轻松不少。
　　萧羽凡总算想起主人的职责，扶正桌凳，众人重新落座，萧星也已自一边另端了些酒来。
　　“茶是喝不到了，就以酒代茶吧......却不知这些酒里有没有下毒？”
　　龙女微微一笑，先自伸手取了一杯，见是清淡米酿，遂喝下大半。
　　萧星正在想你是不是先吃过了解药，萧羽凡却毫不介意，也拿过一杯，毫不费力地一饮而尽。
　　柳毅眼中微有敬服之色：“萧兄果然好气概，柳某那里还藏了些好酒，有空还望萧兄赏脸同品.....对于朝日帮之事，萧兄可有些线索？”
　　萧羽凡哈哈一笑。
　　“线索谈不上，只是觉得有个人很是可疑。”
　　“谁？”
　　“白马将军，定邦者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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