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

　　贫民女孩苏叶就跟烈飞轩、楚无咎做起朋友来。自从交了这样富贵的朋友，苏叶再也不用因为饥饿去偷窃了，她家的茅草屋里头也会出现时新瓜果、漂亮的衣饰和各种生活用具。一开始，苏叶得了烈楚二人的帮助总是惶恐的手足无措。她看着那些精致的物件，觉得这些东西跟这茅草屋子十分的不配，这些东西原本应该出现在金碧辉煌的大屋子里，就像烈飞轩和楚无咎一样，一样不应该出现在窄小的茅草屋里。这时她总会忽闪着一双蒙了水雾的秋波一遍一遍的道谢。后来，苏叶得了他二人的帮助总是淡淡的笑，然后送他们一些小物什，像是稗草编的小动物、木头雕刻的人偶，都是苏叶自己动手做的。楚无咎收了这样的礼物，哈哈一笑，道：“这小女孩的玩物如今跟着我这么个大男人，倒有些不妥当了。”而烈飞轩则是笑着向苏叶道谢，赞她手巧，你看这小鸟的眼睛，活的一般，只怕一会儿就要飞走了。苏叶是有一双灵巧的手，带着魔力一样。她的手能替别人洗衣服挣钱；她的手可以让丑陋的木头变成顾盼神飞的美人。苏叶本身也是带了魔力的妙人儿，她勤劳善良，聪明可爱，她知道赤炎城里哪儿的花开的艳，那些飞来飞去的鸟儿会在什么时候停在河边的大树上唱歌，她知道赤炎城里什么时候风最柔，水最清。可是这些都不是苏叶最大的魔力。
　　烈飞轩把苏叶送他的小礼物带回赤焰宫，这些物什也是有魔力的。烈飞轩有时候会盯着它们发呆，有时候会看着它们微笑。哪怕是在发呆，烈飞轩的表情都是生动的，那眼神明明灭灭，藏着午后的阳光，藏着河水叮咚的清越，还藏着苏叶笑弯弯的眼睛。烈飞轩总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苏叶呢？她的一双妙手，偷了自己和楚无咎的钱袋。可也是这双手，在接受他们帮助之后还会勤劳的挣钱养家。她不懂高山流水的雅致，可是她会唱悠扬的民间小调。她不懂“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的诗意，可是她知道春天哪里的河水融化的最早，她听得到冰雪融化的天籁之音。苏叶像是一道明媚的光，一直照在烈飞轩的心底。他会在吃饭的时候想起苏叶，会在读书的时候想起苏叶，看到花开的时候想起苏叶，听到鸟鸣的时候想起苏叶，甚至什么都不做的时候也会想起苏叶。
　　这年九月十二是南平十八岁的生日。对于南平来说，这年的生日极其重要。赤炎国女孩子一般在十五岁时行笄礼，意味着女孩子已经成人，到了出嫁的年纪。行笄礼后女子要承当自己的责任，由天真烂漫的少女成长为美丽坚强的女子。如果女孩子在十五岁时没有许嫁，那么年到十八也要行笄礼。一进九月，赤焰宫内就有人开始为南平的笄礼忙碌了。尚衣局开始制作采衣、襦裙、曲裾深衣、广袖长裙等各色礼服；尚食局拟定当日的宴席菜肴；司珍局忙着打造笄、簪、凤冠等各类钗冠......九月十二这天，天还未亮映月殿内就有内侍忙碌着准备笄礼需要的衣物用具。南平也一早就起床梳洗好了。赤焰宫里一年到头有数不尽的节日，吃不完的宴席，可是今天是南平自己的节日。秋天的早晨有些冷，南平站在小花园打了个寒颤。不一会儿有小丫鬟拿了披风来给她披好。这小花园里依旧是繁花锦簇，仔细看去：菊有英、芙蓉冷、各色兰花吐蕊，天气清冷，花香也清冷。天渐渐大亮了，有平日里私交好的公主嫔妃乘着笄礼还未开始，提前来映月殿送生日贺礼。
　　南平的笄礼在紫宸宫举行。笄礼前要沐浴，温热的水、幽香的花瓣，南平的脸隔着雾蒙蒙的水汽看上去温柔安静。花的香味混合着药香，让人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感觉熨帖。南平就沉浸在这雾蒙蒙的暖香之中。她微微的眯着眼睛，纤细而微弯的睫毛上沾了细细的水珠，一抹嫣红在白玉似的脸上晕开，没人知道她心里的感觉。一个纤弱的少女，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迎接自己的成人礼，又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去想象自己以后的人生？南平一开始想象着她的笄礼有些憧憬，想到那盛大而庄严的笄礼她是那么的愉悦；可是这会儿，她的心里竟然有一丝慌乱。这感觉来的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道理，却又那么真实，南平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乱什么。懵懵懂懂的沐浴后，有女官服侍南平穿了采衣，然后引至紫宸宫。赤炎国皇帝烈威升御座后，就听见提举官唱诺：“公主行笄礼。”庄严典雅的音乐声响起，又有女官引南平到大殿东房。赤炎国的皇后在东房为南平梳发总髻，南平的头发柔顺的垂在身后，她的母后轻柔的为她梳发。母亲的手带着暖意温柔的穿过南平的头发，她的心一下子就静下来了。南平转身抱住了自己的母后，皇后笑着说：“都这么大了，还和母后撒娇，仔细人家笑话。”南平也笑，眨眨眼道：“平儿就是要跟母后撒娇，以后也要。”南平自幼懂事，近年来更是极少有这么孩子气的举动。皇后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她温婉的站在自己眼前，眼神温柔，南平出落的很好很好。总髻完毕，女官领着南平来到大殿。“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清亮的声音在紫宸宫里回响，也在南平心头回响。笄礼的仪式琐碎而累人，三加、三醴，服裙背、大袖长裙、褕翟之衣。这仪式里灌注着长辈的期望和祝福，南平的心也随着仪式的进行慢慢平静了，她的眼神越加的清明起来，坚定起来，笄礼过后她就真正的长大了。南平生于宫殿，长于宫殿，见惯了宫里的繁华与腐朽，也厌倦了宫里的繁华与腐朽。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以后的人生还是要与宫殿连在一起。这一刻，南平能够很清晰的看到自己的责任。这责任跟开的热闹的花没有关系，跟叫的欢快的鸟没有关系，跟海誓山盟的浪漫也没有关系。她是赤炎国皇室的子孙，她的责任跟整个皇家的利益连在一起。赤炎国尚赤、尚火、尚武，这些都跳动着生命最原始的激情，而南平的激情就要全部寄于深深地宫殿了。幼时幻想过的山明水秀、浪漫缠绵都像是阳光下的七色彩虹消失的干干净净。这是南平逃不掉的宿命，南平心里清楚，她的未来她的幸福都在这宿命里了。南平曾经想过只要她真正长大了，那些梦中的情景最后都会变成现实。现下她突然就看到了那真的只是梦而已。笄礼过后，南平面带微笑的接受了来自各人的祝福，成长确实是一件值得祝福和开心的事情。晚上还有晚宴。富丽堂皇的宫殿流光溢彩，衣饰华贵的人们往来其间，其乐融融。南平身着华服端坐其间接受众人的祝福。她在生日这天收到了各种礼物，有各种绫罗绸缎、珍珠美玉、奇珍异宝，其中最特别的礼物是一支舞蹈和一道菜肴。
　　舞蹈是凌波舞，送礼的人是杨大学士的孙女杨妙仪。这支舞原本已经失传了，众人在此之前都只是从前人留下的诗词文章中体味其中的美妙。杨妙仪自幼喜爱舞蹈，又天赋异禀、冰雪聪明，她根据残缺的舞谱和众多文人墨客留下的诗篇，硬是将这凌波舞给复原了。乐声轻扬而起，妙仪闻声而动，其形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她绿衫清颜、裙裾飘逸，时而移莲步如闲云轻舒，时而舞娇躯似旋风疾转。广袖开合遮掩，转旋飘然灵动，眉目如画，婉转清丽，真真就是凌波仙子了。一曲舞罢，满座的宾客都沉浸其中，半晌才纷纷叫好，真是此舞只应天上有。
　　这菜肴是烈飞轩送的，装在白瓷大碗里。那白瓷大碗质地粗糙，并不是赤焰宫里惯用的餐具。装在碗里的也就是普通的白菜汤，食材不过是白菜、豆腐、平菇。烈飞轩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五美汤。南平打趣的问他：“这到底是哪五美呢？白菜、豆腐、平菇，我数来数去可是只有三样呀。”烈飞轩道：“熬汤用的水，还有做菜的人，加上这两美，可不就是五美了。”南平尝了尝五美汤，味道鲜美。这五美汤看着平平无奇，绝对比不上御厨做的菜肴色香味俱全，仔细回味唇舌之间却残留着淡淡的清新，更像是民间风味的食物。于是，南平道：“这五美汤是从宫外带进来的吧。做这道菜的人是美人，吃这道菜的就不是美人了？”烈飞轩道：“阿姐自然是美人了，那这汤可要改叫六美汤了。只是这名字未免难听了些。”南平吃着五美汤，仔细品味从宫墙外传进来的味道。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宫殿，她的一生都将会在高墙内度过，这丝清新的味道，她用心的去尝，用心的去记。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是来自弟弟的贴心。
　　第二日，烈飞轩出宫去找苏叶，感谢她做的五美汤。他绘声绘色的向苏叶讲述了公主的笄礼，悠扬的音乐、华丽的服装、古老而冗长的仪式，杨妙仪曼妙的舞姿，还有看的直了眼睛的楚无咎。苏叶听着烈飞轩的讲述，想象着那场盛大的笄礼。她眼神朦胧，似乎透过眼前的小桥流水看到了巍峨的宫殿、华服的公主，可似乎又什么都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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