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烈鸟，夜未眠

　　莫晓晓生气了，她的声音突然抬高了八度，说：“谁让你管我的，你要是为我好，要是不想让我跟我爸一样，就不要拦着我。”

　　屋里又沉默了很久，美月可以想像宋逸满脸胀红却又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又等了好一会儿，大概是等着莫晓晓情绪平复了，他又说：“这事儿，我跟我爸说了，他也不同意，说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怎么能一辈子不明不白地生活下去。”

　　莫晓晓声音低沉，嘀咕着说：“你以为我想吗？”

　　见她语气好转，宋逸又说：“晓晓，你放心吧，爸爸正在帮你调查，一定很快就会有结果的。你只要在这里把病养好就成。”

　　莫晓晓哽咽道：“爸爸的仇我一定要报，我一定会查出来到底是谁干的，宋逸你不要拦着我了，你替我谢谢伯父，就说晓晓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感。”

　　晓晓泪流不止，绷带下的眼睛浸满了眼泪。宋逸也禁不住感动了，十多年来，晓晓与莫伯父父子相依为命，他们的父女之情，他和父亲都有目共睹，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柔弱的身躯肯定接受不了。

　　她不愿意相信那场火灾只是意外事故。从北泉市立医院逃出来以后，她就这样告诉宋逸，她说她有预感，虽然那天她喝了一些酒，一上床就很快睡着了，但是因为半夜的时候头疼，仍然听到有屋子里有过什么声音，虽然很小，但她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梦境或是幻觉。

　　等到她想要挣扎着起来喝水，顺便看看是不是她父亲的时候，屋子已经烧了起来。

　　一场大火，就这样狡不及防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风华山公寓付之一炬。

　　从北泉市立医院醒来的晓晓当然不相信人们所告诉她的一切，她的父亲已经在大火中丧生，保姆周末请假回家，不在风华山公寓，因此逃过一劫。她严重烧伤，已经昏迷了七天七夜。

　　上帝用七天时间创造了世界，她的世界，也在短短的七天之内悉数毁灭。

　　舅舅陆华锋和表哥陆啸雷也来看她，雷啸哥和以往一样，给她带来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想逗她开心，可是她已是心如死灰，躺在床上不发一语。舅舅还是沉默寡言，极少说话，出入带着随从和保镖。看她伤成那样，他也只是淡淡地劝她节哀，不要太过伤心，她看不出他是真的为外甥女担心，还是只是单纯的问候。

　　医生和警察进进出出，警察等了一个星期，终于把莫晓晓给等醒了，他们开始询问她问题，事无具细。毕竟风华山公寓是那一带的豪华公寓，有俨然成为高级住宅代表的趋势，是君豪集团新开发的代表性别墅之一，它背倚风华山，西接北泉市中心，东南面为白石湖，再往北，便是大海，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大海，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难怪连君豪的大股东之一莫修远也会将住宅选在此处，在一年前带上女儿住了进来。

　　警察内部有人持意外起火的意见，因为时近六月，北泉地处北方，空气难免燥热，再加上发生火灾的那天晚上风势很大，因此，有这样一种意见也再所难免。有人持人为纵火的意见，因为办案人员侦察了所有角落，也没有可燃点。但两种说法都没有寻找到有力的证据。

　　事后，晓晓用尽全力回想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夜晚。她想找到更多的蛛丝马迹来替自己佐证，那就是风华山公寓，也就是她家的火灾，并不是一起单纯的意外事故，而是一起人为策划的谋杀。晓晓并没有掌握什么线索，然而直觉告诉她，那就是事实。

　　她醒来已经四天了，在经过了最初的痛苦之后，情绪已经开始慢慢冷静，既然已经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因此必须逼迫着自己快速成长和理智起来。

　　她躺在床上，看着空洞洞的天花板，想起刚才和警察的对话，那个年轻警察脸上有两个好看的酒窝，他问得很仔细，她也回答得很仔细。

　　****
　　警察：我们听说，那天晚上你出去了？

　　莫：嗯。下午的时候宋逸打电话给我，让我晚上去他们家的新缘大酒店。哦，他爸爸是那家酒店的老板。他说那天晚上有些客人要从省城过来，要开个宴会。因为宋伯伯经常让我过去玩，我也就觉得没什么，离开画廊就开车过去了。新缘你知道吗，就在离北泉警校不远的地方。

　　警察：我知道那儿，站在北泉警校外面就可以看见，很大的一个酒店。

　　大概是因为从那里毕业的吧，那年轻警察微笑了一下。

　　警察：你在画廊上班吗？

　　莫：我刚从国外回来一年，我爸不想让我去他们公司，我在国外是学绘画的，就自己开了个画廊玩儿，叫君心画廊。

　　警察：你爸爸为什么不让你去他们公司呢，我听说你表哥和你哥哥也在里面？

　　莫：公司是我外公创办的，后来我舅舅接管了，我父母结婚以后，我爸也去了里面。我反正也不想做生意，我爸也不想让我搅和到他们里面去。

　　警察：你爸你是不是比你舅舅职位高？

　　莫：好像是吧，我不是很清楚。这有关系吗？

　　晓晓好像受到了一点震动，然而她仍然面如止水地问。因为雷啸哥就坐在凳子上，正为她削着一个苹果。

　　警察：没什么关系，只是随便问问。你说那天去新缘大酒店后，都见了什么人。

　　莫：也没见什么人，宋逸大概也跟你说过了吧，他说是他爸生意上的朋友，来北泉拜佛，他尽尽地主之谊，宋伯伯从小就把我当女儿看，平常就让我多见见世面，因为才让我过去陪陪他们。

　　警察：那你是几点离开那里的？

　　莫：我喝了点酒，记不太清了，宋逸说是几点，好像是十点吧，他们还要再喝，因为我喝了酒，宋逸就开车送的我，不然，我会自己开车回去的。

　　警察：到家的时候是几点？

　　莫：从新缘到风华山公寓大概要走四十分钟，因为有一段上山路。应该是十一点之前吧。

　　警察：有没有发现什么人跟着你们？

　　莫：我不怎么记得了，我有一点醉。

　　警察：没关系，那你回家你爸爸睡了吗？

　　莫：嗯，他一班是十点就睡，我去新缘之前给他打过电话，让他不要等我吃晚饭了，那天保姆说家里有事，请假回家了，我想他大概是在公司餐厅吃的晚饭。

　　警察：你回家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莫：我爸爸卧室在一楼，我的在二楼，宋逸开车把我送到以后，本来想送我上去的，我没让他送。一个人走进去的，进去以后客厅里的灯是关着的。我开了灯，看到我爸房间的门关着，我想他肯定已经睡了，就没去敲门跟他说我回来了，上了二楼，洗完脸，我就去卧室睡觉了。

　　警察：你半夜有没有听到什么响动？

　　晓晓响了很久，然后说：“没有。”

　　问话到这里就到此结束，耽误了她的休息时间，让那个年轻警察很不好意思，虽然没跟警察打过多少交道，但他的友善仍然让病痛中的晓晓心里一暖。

　　他说，可能以后还需要问话，希望她给予配合。晓晓点了点头。

　　整个问话过程中，陆啸雷都不发一言，甚至在问到他父亲时，他也没有闪现出一丝一毫的动色。他把苹果削好后递给晓晓，平静地说；“丫头，吃苹果。”

　　年轻警察已经合上了记录本，他看了一眼陆啸雷，然后问道：“你是？”

　　陆啸雷道：“我是晓晓的表哥，陆啸雷。”

　　晓晓闭目梳理着对话，有什么地方遗漏吗？应该没有，她所说的都是事实，除了没有告诉警察自己半夜听到了一点响动，虽然她知道那不是梦境，但那到底是不是父亲半夜起来上卫生间或是喝水，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但为什么她会犹豫着没有告诉警察呢，是直觉吗，还是有什么地方真的疏漏了。

　　头疼起来，头上的伤痕一定没好，绷带缠住的地方很疼，伸手去摸，一跳一跳的，那些伤都是鲜活的。醒来的时候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几乎全身都缠满了绷带，如果她在看电视，一定会笑出声来，她一动，全身的骨胳似乎也在跟着动，疼得她止不住呻吟，她的满头秀发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坑坑洼洼的没有复原的头皮。还有她的脸，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脸，虽然她从来没有利用它干过什么坏事，虽然她并不像别的女孩儿那样，视容貌为姿本，但也绝不弃容貌为敝屣。她为此整整哭了两天，不知道拆了绷带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好多人都来劝她，医生和护士，叫她看开一点。

　　还有雷啸哥，说她好了以后就带她去外国做最好的植皮手术，她还能回到过去的样子。
　　可是回得去吗，即使容貌回得去，那心，还回得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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