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锦衣

　　小镇入夜早，到了七八点钟，白日的喧腾早已偃旗息鼓，除了景区里的酒吧还有迎入送出，外街的镇民都早早回了屋关起了门板。

　　今天不是周末也不是节假日，人气格外低微些。沈锦约一人走在沿河的青石板上，听着自己咄咄的脚步声，看着连成一片的青灰苍穹与暗波河色，直觉得整个世界都压缩在这小小的寂寂天地间。

　　自家的门已阖上，但没落阀，露出一丝缝隙，透出屋内暖橘色的灯光，似是翘首等待归人，妥帖地熨烫人心。

　　推开门，见外屋没人，沈锦约径直走到了内间。小篮子还在，坐在床头整理一天的账簿。延聆已经梳洗好换了绵绵软软的睡衣躺在床上，小脸微粉，极困倦的样子眼皮都要搭下来了，但就是撑着不睡，看起来像极了红眼的小兔子。看到她进来，噌地一下坐起来，甜甜地叫声妈妈，张开双手要抱抱。

　　沈锦约心都酥了，立马环住孩子软软的小胳膊，在她左右两颊各亲了一口，抵着孩子的额头：“下午有没有听小篮子姐姐的话？练功夫累不累？下次不用等到我回来的。”

　　“哪是她听我话。你是知道的，咱们延聆可是家里最大的，我们都得听她话。”一边的小篮子打断她们母女情深，一指戳戳孩子的小脸，成功引来一阵抗议，“延聆年纪小，我爸爸也就带她练些最基本的武术基本功，累不着她的。不过锦约姐你也真是标新立异，小姑娘家家不让她学钢琴芭蕾什么的，倒让她学武术，女孩子应该是被人保护的才对嘛。”

　　“就是女孩子才要学这个。真到了关键时候，你会发现其实谁都靠不上，能依赖的只有自己罢了。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才是最愚蠢的想法。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不在的时候没啥事吧，要没事你也早点回去吧，再晚走在外头怪吓人的。”锦约把买来的东西一样样放好。她只把轻便的东西直接买了回来，布匹之类的大件物什让卖家第二天送来。

　　小篮子收了账簿，把玩着锦约带回来的一堆颜料画笔：“我胆子大，走夜路算什么。话说回来今天白天还真有件小事儿。下午你走不久店里就来了几个扛着摄像机照相机的客人，说是来采访W镇的民俗工艺和传统服饰的。问了我好些问题，走的时候还买了一堆东西。今天销售额破纪录啦！”

　　锦约蹙眉：“我们小店又不在景区里，要采访也采访不到我们呀。你确定不是什么奇怪的人？”

　　“哎呀不是啦，他们也有采访景区里的那几家大店铺的。说是我们店虽小，但是口碑好款式又新奇，在其他店里都没有，他们是在网上的旅游攻略里看到我们的,就慕名过来看看。还给我看了名片什么的，好像是个不得了的大公司。锦约姐你就放心啦。”小篮子兴奋地拉着锦约描述下午的情状，“哦对了，我带延聆回家练武时换回了衣服，你那件裙子我没敢洗，改天我拿去镇上干洗。”

　　锦约恍过神，忙说：“不用不用，你拿给我就行，我自己能拾掇。”那件衣服，还真不是一般干洗店能洗的，免得伤了小篮子一片心。

　　小篮子也不介意，摆摆手就回家了。延聆没等她们说完就已经在锦约怀里睡熟了，锦约有一下每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眉头却一直没松开。心里总有种怪怪的感觉。仿佛有些东西就要破笼而出再也遮掩不住似的。

　　这么些年了都没有发生什么，那个人，那些事，都已邈如前世。茫茫人海，区区两个凡人之间，又能有多少机缘来联结？她自嘲地笑笑，应该是她想太多了吧。抱着延聆小心地躺上床，她侧身支颐看着孩子的睡颜，脸上满是柔软的神色。这已是她的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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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后，S市，萧氏大楼。

　　会议室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忙而不乱地为即将开始的会议做着准备。萧氏向来对员工的着装要求颇高，服装补贴也高得惊人，力求让所有职员打扮得得体入时，不辱没了萧氏作为服装业龙头的名声，因此一眼看去，各色型男靓女穿梭其间，很是养眼。

　　会议室里，新晋的服装设计师在紧张地调试各种演示设备，抓紧最后的时间再过一遍待会儿要展示的内容。一边的资深设计师欧阳绿好脾气地安抚着她，帮她检查还有没有什么缺漏。

　　一切准备就绪，参会人员也落座得差不多了。一阵皮鞋的脚步声响起，大家看向门口，不约而同道：“萧总！”

　　萧缜朝大家点了点头，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示意会议开始。

　　今天的会议讨论的是下季度的设计主题，也是新人设计师的第一次展示秀。年轻的小姑娘在台上略显羞涩但还算镇定地徐徐演示自己的创作构思和设计主线。

　　“。。。下一季我想以南方特有的织品——蓝印花布为主题，着力体现江南女子的婉约与清丽。为了领会水乡服饰的精髓，上个星期我们设计小组特意去了蓝印花布的发源地W镇采风，拍摄了蓝印花布的扎染制作过程和当地手工艺者以蓝印花布做的饰品。”

　　随着话音，巨大的屏幕上开始播放拍摄而来的采风片。画面中，普通的白坯布经过层层工艺成为带有精致图案的靛青色布匹，挂在高高的晾杆上随风摆起；伛偻老妇穿着洗的发白的花布粗衣，在河边淘米濯手；一家窄小的店铺里，一个穿着明媚蓝裙的女店员在为来客介绍店里的蓝印花布制品，柜台后一个身着对襟小短衫的粉润无比的女娃正自顾自地画着什么，间或抬眼看一看采访的人群，不惊奇也不胆怯。。。。。。

　　大家都沉浸在剪辑优美的视频所营造的江南雅韵气氛中，整个会议室没有一点声息。这时，原本仔细看着大屏幕的欧阳绿突然“咦”了一声，然后就听得另一个方向“碰”的一声桌椅翻倒的声音和接连而来的水杯文件乒乒乓乓掉地的声音，和边上的人慌乱叫着“萧总”的声音。顺遂的会议突然变得乱糟糟，大家顺着音源看去，就见平日沉稳内敛的年轻总裁现在失魂落魄地伫立在位子上，大概是刚才起得太急，才撞到了椅子桌子。两边坐着的人忙不迭地弯身拾捡掉落的东西，他却兀自动也不动地站着，仔细看，双手居然在微微颤抖。

　　一干人等都不知道怎么办，台上的楚缎更是急得快把嘴唇咬出血来，不知道自己哪里就触怒了这个萧氏最高掌权人。一边的欧阳绿看不过去，大着胆子扯了扯萧缜的衣袖，轻喊了声“萧总”，示意他现在还在会议中。

　　萧缜回过些神来，慢慢抬起头看向楚缎，颤着唇问道：“那个穿那条裙子的女人，她是什么人？”

　　楚缎哪里见过总裁这幅模样，早就吓得没了神，直到萧缜问了第二遍，也不知道怎么应答。屋里的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萧缜问的是什么。只有欧阳绿明白萧缜的心思，走上前对楚缎耳语了几句。

　　楚缎连忙反应过来，翻出拍视频时记录的资料，回道：“那个女孩叫林阑心，W镇人，是这家叫‘锦韵’的小店的店员。”

　　“这家店是她的？”

　　楚缎小心翼翼地回道：“不，不是。她是店里的雇工。我们去的那天没遇到店主。”看了看萧缜的神色，再补充一句，“据说店里的包袋挂件也都是那个店主自己设计的，别的店都没有那样的样式呢。”

　　大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女店员回身的一刹，镶银线缀晶石的裙摆划出一片流岚残影，在摄影机镜片上晕出点点光晕。萧缜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这么久了，我终于能触摸到你的一点影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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