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风]离心

　　人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雨化田此刻觉得自己倒真真应了这句话。曾经他把万贞儿当做自己涉足朝野的东风，尽说温柔，即使后来自己一手遮天也不忘旧恩，可以说对万贞儿是千依百顺、随叫随到。如果说，雨化田仅仅是把她当做一个上位的工具那也确是妄言，昔日缱绻悱恻、柔情蜜意再如何演也是要付出感情的。谁敢说，戏演久了自己不会入戏，何况，这温柔已付多年，可说是朝朝暮暮。
　　雨化田是喜欢女人的，觉得她们让人捉摸不透却又带着股空灵劲儿。对万贞儿，虽说没有情爱却是有怜惜的。想她心机用尽，怕的不也就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吗？只是未曾想，这恩，倒先断在了自己这里。
　　罢了。人都死了，想也是没用的。
　　雨化田收好手中的公文叫来王锐，理了理衣冠出了灵济宫。整整忙了一个上午，午饭都顾不得吃，又风尘仆仆地赶往乾清宫。

　　站在乾清宫门口雨化田对王锐使了个眼色，王锐会意，向昭和宫的方向走去。雨化田也不急着上殿，站在殿外细细打量着这座恢弘的宫殿，嘴角一勾，一时竟笑出了些凄凉的意味。
　　正打算踏进殿门却听见背后有人叫自己。
　　“雨督主。”
　　回身只见太子身边跟着两个随从向自己走来，雨化田行礼道：“参见太子。”
　　“免礼。”朱祐樘停在雨化田跟前，微微欠身道：“昨日听了雨督主的话，本宫觉得理应来多多探望父皇。”
　　雨化田一笑，“太子有如此孝心，实乃我大明朝之洪福。太子，请。”
　　见太子进殿，雨化田随于其身侧，走到内室看到朱见深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旧的帕子。
　　“儿臣参见父皇。”
　　“奴婢参见皇上。”
　　二人双双行礼，朱见深抬起手轻轻挥了挥示意二人平身。
　　朱祐樘走上前说道：“父皇可觉得身子好些了？”
　　朱见深抬头拉过朱祐樘道：“坐，父皇什么样的身子父皇自己知道，想来，朕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也够了……”
　　朱祐樘刚坐到朱见深的床榻边，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一惊，急道：“父皇切莫说这种话，儿臣问过了，太医说，过了这个冬天，您就会好。”
　　朱见深拍拍他的手，“樘儿有如此孝心，朕心宽慰。只是这些日子啊，朕总梦到贞儿，她埋怨朕没有照顾好她。当年，朕孤苦伶仃，是她一直守在朕身边不离不弃，关心朕、爱护朕。你看，这还是以前她为朕绣的帕子，针脚多细致啊。”
　　“父皇……”要说朱祐樘不恨万贞儿那是假的，他自己的生母就是被那个女人逼死的，而自己也屡遭她的暗算，能活到今日实属不易。只是，看着自己父皇那满眼的悲戚怀恋之色，自己竟是生生的咽下了那口怨气。
　　“朕那时候就想，等以后做了皇帝，要一辈子爱她。一个女人，她能期求什么，无非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啊。她先朕一步去了，朕这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想是不久也该去找她了。”
　　朱祐樘听着听着，只觉得心里一痛，不觉开口道，“父皇，得您宠爱如此，万贵妃已是死而无憾。想这深宫里，多少女人熬了一辈子也没熬出头，您可还记得儿臣的生母，当年她怕受万贵妃迫害，自己悬梁了。如今，您却在儿臣面前怀念一个逼死儿臣母亲的人的好。”
　　朱见深看着一滴泪从朱祐樘的眼里流出来，滴进锦被，看不见了，“樘儿啊，朕不是不知道贞儿她的所作所为，朕这一生为了她负了很多女人，但你也要知道，她曾经为了一个完全看不到未来的朕倾尽所有。顿了顿，朱见深又继续道：“朕一生没什么作为，只看透了‘情爱’二字。樘儿，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双全法，能不负苍生不负卿啊？为什么说君王无情，那跟圣人无心是一个道理，只有无情，才能以天下情为情……将来，等你做了君王，你就懂了。”
　　“儿臣惶恐。父皇至情至性儿臣自叹不如，如今万贵妃已去，儿臣只希望父皇宽心。方才是儿臣失言了。”朱祐樘握着朱见深的手，轻轻说道。
　　雨化田站在一边听着这对父子一来一去，心里略感唏嘘，突然觉得，万贞儿最后的作为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朕累了，樘儿你跪安吧。”朱见深松开朱祐樘的手，闭目长叹一口气。
　　“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告退。”朱祐樘起身行礼，转身向殿外走去，走到雨化田身边时有意无意地广袖拂到他的衣摆。
　　雨化田微微侧首，看着朱祐樘走出殿外。
　　“雨爱卿。”朱见深突然开口。
　　“奴婢在。”雨化田倾身道。
　　“前日你来，朕跟你说的话你可有好好想过？”
　　雨化田暗道糟糕，刚刚回来事务繁忙，只记得问风里刀去见太子要做什么却疏忽了皇上这边，旋即一笑，道：“皇上的话，奴婢自当谨记。
　　“好、好啊。今日来，所为何事？”
　　雨化田心道留久了怕露出破绽，笑道：“奴婢来看望皇上，正巧遇到了太子殿下，就一同来了。看到皇上安好，奴婢也放心了。”
　　见朱见深点头，雨化田又说：“皇上好生歇息，奴婢告退。”

　　出了乾清宫，见朱祐樘尚未离去，雨化田站定，“太子可是有事？”
　　朱祐樘上前道：“只是有一事想请教督主。”
　　雨化田抬头望望天色，道：“不敢，太子请讲。”
　　“督主可懂父皇今日说的‘情爱‘二字？那万贵妃毒杀本宫父皇的妃子和皇子难道也是出于‘情爱’？”
　　雨化田看着朱祐樘眨下眼，笑道:“太子殿下说笑了，奴婢一介宦臣，如何能懂男女情爱。至于万贵妃的所作所为，也只有她自己明白，奴婢不敢妄言。”见朱祐樘还有话要说的样子，雨化田继续道：“太子殿下，逝者已矣，您生母当年自缢对她而言未尝是件坏事，这宫闱深深，多少冤魂厉鬼死于非命，活着，就一定是好事吗？皇上现下把对她的歉疚补偿在您身上，对她的在天之灵也未尝不是一种宽慰。”
　　朱祐樘看着雨化田隐约觉得，这个人的内心在想什么虽然参不透，可至少，他的心并不像表面那般冷清，“多谢督主赐教，本宫记住了。”
　　雨化田仍是浅浅笑着，“不敢当，太子觉得舒心便好。这冬天北风伤人，太子还是早些回文华殿吧。等过了年，开春了，再多走动走动才是。恭送太子。”雨化田拱手行礼。
　　朱祐樘也是聪明之人，不再多言带上随从往文华殿去了。
　　雨化田抬头看天色还早，心道不知王锐事办的怎么样了。想着便下了殿前阶往宫外走去。到了宫门口见王锐守在一辆马车边，上前道：“办妥了？”
　　王锐点头，“督主放心。”
　　“嗯，去吧，记得把她和关着的那个分开。”
　　“是。”
　　看着王锐驾着马车走了，雨化田也登上马，策马而去。

　　回到府中，天色尚早，雨化田下马任门侍将马牵走，自己信步穿过前厅，在自己房门前停下来，推门却看到风里刀正坐在地上一脸愕错地望着自己。
　　雨化田反手关上门，对风里刀一扬下巴，“你这是在干什么？”
　　风里刀一咧嘴有些窘迫地说道：“我在这憋得无聊，就想找找那天你关我的暗房是怎么打开的，研究了一天也没找到机关。”
　　“怎么，你还想回去？”
　　“没、没、哪儿能啊，这样跟屋里呆着虽然无聊但总比被绑着扔在黑屋子里来的好。”生怕雨化田一个心血来潮又把自己关进去，风里刀急忙解释。
　　“还不起来，这样坐着好看吗？”雨化田坐到桌边倒了杯水，“过来坐下。”
　　“哎，知道了。”爬起来拍拍衣服，风里刀走到雨化田旁边坐下，等着他发话。可等了半天也不见雨化田说半个字，反倒是拿着杯子喝起水来，“雨督主？”风里刀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叫道。
　　雨化田执着杯子瞥向他，“说。”
　　“啊？说什么？”风里刀睁大眼，一脸莫名，“不是你叫我过来要跟我说事情吗？”
　　“本来是有事要问你的，可是看你好像也不会说实话，索性不问了。”雨化田放下茶杯把目光投到自己手上。
　　“你都没问怎么知道我不会说实话？”风里刀听雨化田这么一说，小声嘀咕着。
　　“那好，刚才你当真是在找机关吗？”雨化田仍是看着自己的手指。
　　“是啊，我得给自己找点事做吧，你这屋里的书啊公文啊我又没兴趣，难不成你让我练习打坐啊？”风里刀把双手往袖子里一插，说的一脸幽怨。
　　雨化田抬眼打量着风里刀，心道，也罢，若是他不提那个香囊也就算了。正想着耳边又传来风里刀的声音，“不过我是在找一个东西。”
　　雨化田微微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就是，我给万贵妃下毒之前她其实已经身体抱恙了，她给过我一个香囊，说什么，让我好好收着，如果哪天皇帝快不行了，就把那个香囊拆开。”
　　“你说，这是万贵妃让你留着的？”雨化田眉头紧蹙，拇指又不自觉地开始摩挲食指的戒指。
　　“对啊，哎，丢就丢了吧，反正那个女人给的东西我也不稀罕。”一提到万贞儿，风里刀顿时一脸的嫌恶之色。
　　雨化田倏地一笑，眉眼都柔和下来，风里刀一转头就看他笑得眉目含情，又看呆过去。
　　“你笑什么？”
　　“想知道？”雨化田看着风里刀笑得更深，上挑飞扬的眼角如凤凰腾舞般绝美。
　　风里刀自然是把头点得如捣蒜一般。
　　雨化田冲他勾勾手指，待到风里刀把头探过来后，却贴着他耳边吐出一句：“本督主高兴。”
　　原本一脸兴致勃勃的风里刀听到这句回答，表情瞬间垮塌，心道，废话，我不知道你是高兴啊，瞎子也看得出来。正想炸毛，听到雨化田问：“饿了吗？饿了就去前厅吃饭。”
　　“不饿，我跟这屋里睡了吃、吃了睡，怎么可能饿。”
　　“那算了，本督主去用膳了，本想放你出去活动活动，看来也不用了。”言罢，起身就向屋外走去。
　　风里刀一听能出去，迅速起身跟到雨化田身侧，“我饿！我突然饿了。”
　　雨化田看他眼巴巴的样子，轻笑一声，跨出门去，“还不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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