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离越爱

　　夜幕降临，天边一轮明月悄悄挂起。还不到农历八月，月亮已经接近圆满了，周边聚集了淡淡的薄雾，月光就在祥和的暮色中晕染开来。
　　广阔的天幕上点点繁星，与不夜城里的阑珊灯火惺惺相惜，星光与灯光交织在一起，伴随着夏季特有的蛙叫蝉鸣，谱写出一曲璀璨的夜晚之歌。
　　年年如是，夜夜谱写，在这个不夜城中唱响至黎明。
　　在这样的夜晚，一辆动车驶出了N市。
　　明天就是赵昀兮的母亲蒋悦的祭日，她向公司请了两天假，今天一下班就和陆晓路赶上晚上七点的动车，各自怀着心事，向S市出发。
　　陆晓路是回老家相亲的，对方是十五年没见的青梅竹马。
　　陆晓路对那位竹马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十一岁的时候，圆乎乎的脸，矮矮的个子，走路经常低着头，以至于陆晓路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他天生的卷发而不是脸，其他记忆就像打了马赛克早就面目全非了。陆晓路实在不想回家相亲，但是她拗不过她妈！像个打输了仗的士兵，陆晓路垂头丧气的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要说起陆晓路代替昀兮去相亲的事情，陆晓路简直要感慨老天的命运弄人！
　　那天陆晓路赶到约好的地方一看，乖乖！
　　陈默，他是陈子辰的堂哥！
　　陆晓路曾经在陈子辰的介绍下见过一面，她就说怎么名字这么耳熟呢！
　　两人见面挺尴尬的，喝了一杯茶就散了。回到住处后陆晓路差点就把睡梦中的赵昀兮千刀万剐了！到现在昀兮都不太敢靠近陆晓路呢！
　　动车行驶了一个半小时就到S市了，出了火车站，昀兮和陆晓路分手道别。昀兮不想回赵家，又不想去方振国的家，就在离方振国家较近的一家酒店里住了一晚。
　　早上六点半的时候，赵昀兮就敲响了方振国的家门。
　　开门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昀兮对着陌生的面孔咽了一口口水：“请问……方振国在吗？”
　　“哦，在的。”
　　小姑娘从上到下看了昀兮一遍，接着扭头向后面喊道：“爸，有年轻美女找你！”
　　昀兮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昀兮猜想这位姑娘应该就是柳阿姨带过来的女儿柳淑媛，不过现在十七八岁的孩子说话真是……Open。
　　“瞎说什么呢！”
　　方振国听到柳淑媛叫他，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门口的昀兮后惊喜道：“兮兮来了！快进屋！早饭吃了吗？”
　　“恩，在酒店里吃过了。”昀兮进屋后边说边打量环境，房间还是那几间，家具摆设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正在做早饭呢，兮兮你先在客厅里坐会儿，我马上就好。”方振国开心的拉着昀兮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又催促柳淑媛道：“媛媛，这是你昀兮姐姐，快去给你姐姐倒杯茶！”
　　“哦。”柳淑媛应了一声倒起茶来。
　　“不急，你慢慢来，是我来早了。”昀兮对方振国说。
　　昀兮和方振国有四年没见了，两人说话都客气到怪异。
　　昀兮最近一次见方振国，还是在她大三那年。那时候是在外面一家餐厅见的面，她不想一个人去，便拉上了沈离。这还是昀兮自从住进赵家后第一次来到方振国家里。
　　“姐姐喝茶。”
　　柳淑媛将茶杯端到昀兮面前，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自来熟的她很快就和昀兮聊开了：“听爸好像说过，你好像是他女儿？”
　　昀兮先是皱了下眉，这问题难到她了。没想到柳淑媛问得颇有深度，这“好像”一词甚是精辟，半掩半透，模棱两可。只是听起来不顺畅，十分别扭。这不能怪昀兮挑剔，语法和用词，是她的职业病。
　　昀兮点了一下头，又怕柳淑媛追问，赶忙岔开话题：“你叫柳淑媛吧？在哪上学呢？”
　　柳淑媛点点头：“恩，在第一高中。”
　　“好巧，我以前也在一中。”
　　“是吗？”柳淑媛来劲了，“我猜姐姐当时肯定是校花，很受欢迎吧？！”
　　“……这个，不清楚。我高一的时候比较低调，高二的时候经常逃课，高三的时候只知道学习，貌似三年都没有关注过这种事情。”昀兮实话实说。
　　“哇！姐姐好厉害！”柳淑媛几乎是用崇拜的眼光看着昀兮，“我要是敢逃课，爸一定打死我了！”
　　“呵呵。”昀兮干笑两声，“我高中比较叛逆。”
　　“这样才厉害啊！”柳淑媛兴奋道，“听爸说你考的大学是S大吧？又会玩又会学习，这样才厉害啊！”
　　“是吗……”昀兮不知道这算不算夸奖，不过柳淑媛要是像昀兮当初那样拼命学习到胃出血的话，一定也能进S大。
　　正说着，方振国过来喊柳淑媛吃饭了。吃过早饭，柳淑媛便骑着自行车去上学，临行前还邀昀兮晚上去逛夜市，昀兮只好答应。
　　不久，昀兮和方振国坐上公交车前往墓园。
　　过了三年，蒋悦的墓碑依然干净如初，可见一直有人在打理。昀兮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愣愣出神，不说话，也没用任何行动。
　　照片上的女子笑得很温柔，一双漂亮的眼睛好像在看着昀兮，眸中满溢着爱怜。微微上翘的嘴角右上方，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昀兮摸摸自己的右脸，那里笑起来的时候也有一个酒窝，小小的，浅浅的。
　　方振国将一束花放到碑前，那里已经有一束百合花了，有人比他们更早来一步。昀兮知道，那一定是赵启华送的。
　　方振国蹲下来摸了摸蒋悦的墓碑，轻声说道：“悦儿，抱歉三年后才来看你。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现在我早就想开了。我们两个都有错啊，离婚前就一直吵架，其实最受伤的人是兮兮啊！不过如今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过得也很好，你在天上看着，一定要保佑兮兮幸福啊！”
　　“妈，我和爸一起来看你了。”昀兮吸了吸鼻子，从包里拿出一份信，蹲在蒋悦的墓碑前点燃。
　　“这是我写给你的信，我想对你说的话都在上面了。”
　　“妈，对不起……原谅我。”
　　“原谅我……”
　　方振国站起来拍了拍昀兮的肩：“你妈她爱你。”
　　昀兮埋下头，用轻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知道，所以我无法原谅自己。”
　　原本昀兮还姓方的时候，一家人过得很幸福。方振国和蒋悦都是医生，昀兮又考上了S市最好的高中，一个三口之家过得是又温馨又安逸。然而在昀兮高二的时候，父母突然就开始吵架了，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看着父母吵架，昀兮很难过，却不知道吵架的原因。直到有一天昀兮放学回家偷听到了他们吵架的内容！她听到了赵启华的名字，是赵菲雅的父亲的名字。她听到了蒋悦说昀兮是赵启华的女儿！
　　应该就是从那天起，赵昀兮进入了叛逆的时期，昀兮将这段时期称之为“黑暗期”。“黑暗期”是昀兮最不想记起的时期，改变了昀兮命运的，就是从那个时期开始的。
　　高三时昀兮随蒋悦住进了赵家，那个时候昀兮便很少跟蒋悦说话了。在赵家，昀兮一直扮演着一个听话安静的角色，蒋悦说什么，她就做什么，然而她打心里恨着蒋悦！没错，是恨！恨她对家庭的背叛，恨她的爱慕虚荣，恨她只关心赵菲雅。
　　赵家是豪门世家，启兴集团是赵家一手创办的家族企业，是S市屹立不倒的商业大亨之一。赵启华离婚又与蒋悦再婚，这在上流社会中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事，没有招来多少流言蜚语。苦的只有赵昀兮，昀兮认祖归宗，充其量不过是赵启华的私生女，没少受到那些所谓名门的冷眼。好在昀兮上大学时都是住宿的，很少回赵家。
　　蒋悦有心脏病，是昀兮大四的时候才知道的。一次赵家的宴会上，蒋悦突然匆匆忙忙的开车出了赵家，在路上犯了心脏病出了车祸，去世了。没人知道蒋悦为什么要离开宴会，也没人知道她要去哪里。
　　人已逝，是非不究。昀兮对蒋悦的恨早随着母亲的离开而消逝，留下的只有悔恨和遗憾！
　　昀兮和方振国在蒋悦的墓前站了将近半个钟头，然后离开墓园在一家花店前面的公交站台上等车。
　　天气开始炎热起来，站台上聚集了十来个人，有的人撑起了小花伞。昀兮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九点零五分，以往搭乘的公交车刚好开走，下一辆要等二十分钟。她抬头看看太阳，盘算着接下来的去处。
　　正出神，昀兮旁边一个女孩推了推另一个女孩，由于动作太大，女孩的手臂碰到了昀兮。
　　那女孩尖着声音说：“快看快看！那辆车好酷啊！”
　　被推的女孩随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也激动道：“哇！是辆宾利！”
　　两个女孩和柳淑媛差不多年纪，昀兮先看了看两个女孩才去看车。一辆名贵的跑车从昀兮眼前驶过，停在了马路对面的停车位上。
　　站台上的所有人都注视着那辆跑车。右侧的车门先打开了，一个衣着时尚的年轻女子从车里出来。她关了车门站在那里，接着左侧的车门也打开了，走出一位年轻的男子。
　　昀兮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又松开，看着那位女子很自然的挎着男子的手臂，从马路对面走过来。
　　“哇！帅哥和美女！好登对啊！”那个推人的女孩感慨出声，所有人都无声默认了。
　　九点的朝阳洒在这对瞩目的恋人身上，逆着光的两个人，好似他们身上射出了金色的光芒，几乎晃花了昀兮的眼睛。
　　昀兮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位年轻男子，他眉目清雅，脸如刀削，薄唇紧抿，神情淡漠。端丽的五官，好似经过雕琢。
　　即便两人相隔甚远，看不真切，昀兮仍然知道，他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对黑曜石般的眼睛。若是笑起来，眸光异彩，柔情似水。可惜不多笑，时常冷峻淡然，好似现在。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把自己的肤色衬得更加白皙，昀兮觉得他比身边的女子还要耀眼。他踩着稳健的步子，向公交站台的方向走来。
　　一步，两步，一声，两声，他的步子像是踩在了昀兮的心脏上，在昀兮的心里发出“咚咚”的回响，规律而躁动。
　　昀兮闷热异常，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小的汗珠，她无意识的用手心擦拭额头，结果手心是湿的，已分不清先湿的是额头还是手心。她无法思考，只是看着，看着两个人离她越来越近。
　　她看到那名女子轻轻收紧了挎着男子的臂弯，左手搭上右手，然后抬头对着男子娇笑；她看到女子左手腕上一只白色的翡翠镯子，发出柔和的莹润的光泽，却异常的刺目；她看到男子微微低下头，容颜微动，嘴角上扬，回应了女子的那个笑容。
　　她看着这对恋人从自己身边越过，走进了身后的花店，而他们没有看到站在花店前面的她。
　　昀兮突然明白，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别人。
　　当他们擦身而过时，昀兮几乎失去了站立的力气，她向后一个小小的趔趄，差点摔倒。
　　“昀兮？”
　　就在昀兮趔趄的时候，一个女子的声音让昀兮不由的全身一抖。她差点以为是身后那名女子在叫她。
　　叫她的人就站在昀兮面前，脸上戴着大大的墨镜，长发披肩，穿着简洁的职业女装，手里捧着一束鲜艳的□□。
　　当机的脑子又开始运转，昀兮对着面前的女子看了又看，任是没看出对方是谁。直到那名女子摘下了眼镜，昀兮才不肯定地回应对方：“臻姐？”
　　面前的女子笑了：“真是你！这么多年不见，差点没认出你！”
　　“臻姐才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臻姐是昀兮在“黑暗期”时认识的。就在昀兮知道自己身世的那天，失魂落魄的她第一次没有回家。昀兮一个人走夜路的时候，遭到几个小混混的调戏，是臻姐出现及时救了她。当时的臻姐还是一个混帮派的小太妹，只比昀兮大三岁，在那条街有点名气和手段，所以那几个小混混不敢得罪她。
　　昀兮从来不知道臻姐姓什么，大家都叫她臻姐，昀兮就跟着叫。两个人熟了，昀兮就经常来找臻姐，出入酒吧，逃课，抽烟，那就是昀兮高二时最常干的事。那时候有臻姐和简哥撑腰，昀兮什么都不怕。简哥是臻姐的男人，比昀兮大五岁。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昀兮才脱离了“黑暗期”。
　　自那件事之后，昀兮和臻姐快有八年没见了。再看看面前的臻姐，完全没有了以前小太妹的影子，穿着大方得体，全身散发着都市白领的味道。
　　“我跟你简哥早不混帮派了，几个兄弟合力开了一家公司，搞房地产了。”臻姐说，“简哥本来就有生意头脑，公司越做越大，我跟你简哥也算是熬出头了！”
　　昀兮听着，轻轻点点头。
　　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更加不敢回头看身后的两人。花店就在自己背后，两个最让她揪心的人就在花店里。
　　每年祭日她都会回来，今年不过多带了个人，出墓园多花了点时间，没有赶上九点零五分的公交车，结果就撞了个透心凉。昀兮又吃了一个教训：守时真的很重要！
　　也许缘份就是以秒计算的，他们错开的不是九点零五分的公交车，而是整整三年。
　　昀兮突然想起了陆晓路曾经对她说过的话。那时陆晓路把昀兮能追到S大头号校草的事视为“S大怪异事件”之一，直接与妖魔鬼怪传说归为一类。以陆晓路分秒必究的个性，最后她是这样总结的：“昀兮，你灵魂深处最缺少的就是时间。莫非，正是像你这种对时间没概念的人，才会不把时间当回事，耗资两个年头的青春，最终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结论以她的反思结束。
　　现在想来，陆晓路的结论下得太早了，“不把时间当回事”的昀兮如今不正是输给了时间么？分分秒秒瞬息万变，而这整整三年的空白， 92275200秒缘份的错失，让昀兮如何追得上别人整整三年的相伴。更何况，是她主动弃权的。
　　昀兮不记得自己和臻姐又聊了些什么，最后两个人连电话都没留就这样道别了。
　　“兮兮，车来了。”方振国提醒昀兮时，她才真正动起来。
　　昀兮一头扎进公交车，背对着花店，乘着车缓缓离去。
　　当车从花店门前驶过的时候，一直在挑花的沈离才慢慢抬起头来，他转身看着渐渐远去的公交车，眼神黯淡。
　　明明是燥热的天气，他的视线却没有温度，冰冷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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