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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个月后，长安已进入暮春时节，绿柳成荫，槐叶遮天蔽日，风一吹，白茫茫的槐花纷纷坠落，似冬日的雪。
而大理寺也做出了最终判决，杀人查无实据，萧泽宣属自行坠崖而死，六年前就被高陵县当做无名女尸掩埋了，而萧氏假冒王妃只为了贪图荣华富贵，这样一来，罪名就小得多，判以罪没入掖庭。
谏议大夫萧钧接到结案陈词时，也就默认了，他早就晓得女儿已经坠崖身亡，当时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就默认了假王妃，现在追究下去再没有任何意义，时过境迁，何况那是个从小在寺庙里长大的女儿，父女之情淡薄如水，不被她牵连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掖庭在太极宫之西，占地甚广，四周皆有高墙环绕，统管以罪妇女配没。一处甬道内，萧可被两个小内侍推推搡搡地走着，手、脚的锁镣均已被除去，浑身也轻快了许多，这里阳光明媚，比大理寺的牢狱不知强了多少倍。
来到掖庭局，先见了一位典事，也添了名籍，之后典事问她有什么一技之长？是否擅长工缝、养蚕？萧可一摇头，那就是什么都不会，直接给发到隶属的浣衣院去了，这里有一个姓沈的掌监，是一个眉目和善的中年妇人。
浣衣院里头大大小小约有二十来个人，院子里挂满了各色的帐子、幔子，正中央有两个大水池，洗出来的帐幔四角四人一拽，很轻松晾在了架子上。
沈掌监没有给她分派活计，只让她去屋子里歇着。一间低矮、狭小又黑暗的居室，窗台下面搭着木板子充当了床榻，歪歪斜斜挂着一张布帘，毡被、褥子倒是叠得整整齐齐，除此之外一无所有，甚至没有一面镜子，从窗棱向外往，各色幔子在院子里飘来飘去，非常好看。
不大一会儿，沈掌监领着一个小宫人进来，还送来了枕被、衣裙等物，她不晓得这个罪妇是什么来历？竟然惊动了武昭仪，遣人来说要多加关照，武昭仪去年年底刚添了一子，日渐宠冠六宫，谁敢不给她面子。
掌灯后，宫役们才放下手里的活儿，纷纷赶去吃饭，小宫人收拾了屋子，又给萧可端来了晚饭和盥洗之物。之后，她就一直在灯下做针线，看样子莫约有十三、四岁，一张小脸圆圆，一双眉儿弯弯，身材十分瘦小。
小宫人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又寻了些话对萧可说：“你睡不着吗？刚到这里不习惯吧！日子一长就好了，对了，我叫小雀，是浣衣局里的宫役，今年十三，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大了？”
萧可辗转反侧，的确睡不着，过往的事情一直在她的脑子里反复，听到小雀问话，淡淡回了一句，“我比你大得多。”
小雀再把她好好看了看，“那你姓什么？叫什么？”
萧可没心思跟她说话，复又想自己的心事。
夜渐深，四周一片静谧，昏昏沉沉中，仿佛在半梦半醒之间，有一个影子若隐若现，灯火昏暗，一时又看不清，那人似是披着一层白纱，又似裹着一层薄雾。
“没吓着你吧！”那人眼光闪烁，似在逃避着什么，又似在替她诉说，“看见你好好的，我就能放下心了，天峰都对你说了吧！我……真的已经尽力了，萧大夫控告你冒充萧泽宣并谋杀了她，国舅握着你的案子不放，他一直逼着我做选择，你若是落在他的手里，还能有命在吗？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看到他，萧可脑袋里映出两个字‘雉奴’。
“他这一招太厉害了，明目张胆的诛杀异己，我居然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坐在那里看着他大开杀戒。”
萧可脑袋里乱哄哄，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知道，任凭再怎么解释，你也不会相信了。”那人深深一叹，“你要振作一些，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
窗台上的灯火跳动个不停，远远似有哭泣之声，萧可猛然惊醒，室内空空如也，哪里有人？刚才不过是个梦，他怎么可能到这里来。
她唤了两声小雀，之后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小宫人掀了帘子进来，一脸的笑意，“你醒了，刚才是沈掌监找我说话去了，你渴不渴？要不我给你倒茶。”
萧可摇了摇头，直直看着小雀，“刚才有没有人来过？”
小雀摇摇头，“没有啊！这个屋子是沈掌监特地安排给我们住的。”
萧可似是安了心，歪在榻上一动不动。
看着她一天到晚浑浑噩噩的，小雀很想逗她开心，“姐姐，你真的是我的福星，刚才沈掌监同我交待过了，以后院子里的活儿我不用干了，只管服侍你一个，你说这是不天大的好事儿。”
萧可依然没有说话，只对着窗台上的火苗发呆。
见她如此模样，小雀也就不再多言语了。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一切如常，宫役们依旧在院子里洗那些帐子、幔子。萧可依旧歪在榻上，对着窗外的帐幔发呆，她暗自下了无数次的决心，今后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孩子抚养长大。
正午时分，小雀刚刚收拾好了碗碟，才要端出去，迎面来了一些人，细细一看，却不是沈掌监，竟是秦掌固领着十几个宫人进来，忙向她们行礼。
秦掌固显然对小雀没有兴趣，看都不看她一眼，抬脚进了屋子，把萧可好好打量了一番，“您是到这里颐养天年来了？院子里的活儿不用干吗？别以为有武昭仪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萧可抬起眼皮看了看她，便把眼光挪到了另一边。
小雀一瞧事情不妙，忙跪下辩解，况且秦掌固的品级在沈掌监之上，是不能得罪的。
“回禀掌固大人，她是生病了才下不来床，不是不想干活儿。”
秦掌固则是一脸不怀好意，“病了是吗？什么病？”
小雀编不上来，萧可一直不答话。
秦掌固笑吟吟道：“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大病，这么一直躺着可不行，不如去外面活动活动筋骨。”
萧可一直不动弹，秦掌固大为恼火，这是哪儿来的一个人？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既然她下不来床，你们两个去帮帮她。”
两个宫人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就手把萧可从榻上拖下来，直接按在了院子里。
见此情形，小雀连滚带爬地匍匐在秦掌固脚下，连连哀求，“求您不要责罚她，她是真的病了，每日就吃一点儿东西，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秦掌固嫌这个丫头碍事儿，白了她一眼道：“我说让她活动活动筋骨，你哭个什么！”再看萧可，确实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不曾向她讨饶，便让院子里的宫役们先停下手里的活儿，“你们今天都不用干活儿了，全留给她们两个。”
小雀哭哭啼啼道：“掌固大人，这么多的帐幔，我们就是洗到天黑也洗不完呀！”
“洗不完就不准吃饭。”秦掌固慢悠悠晃过来，“白白歇了十几日，也该干些活儿了吧！这里可不是让你们吃白食的地方。”
小雀可怜巴巴望着浣衣院的那些人，希望她们能给求个情呢！谁想那些人早就看不惯沈掌监给她们两个的特殊照顾，均是一言不发，只等看她们笑话。
“你呢？你有什么说辞？听不听我的指派？”秦掌固再次看着这个病秧秧又一言不发的人，“别巴望着沈掌监给你撑腰了，她如今已不在浣衣院了！不过，看你身子骨儿也不好，不想干活儿也行，就在这里跪上两个时辰，我便饶了你们。”
小雀看了看萧可，心想着跪上两个时辰也不是太难，但她仍然一如的面无表情。
秦掌固又吩咐宫人搬来木盆，把里头的碎石全倒在了地上，那些碎石有楞有角的，摊成了一大片。
小雀的一张小脸儿吓的惨白，这要是跪上两个时辰，两条腿也受不住，哀求道：“掌固大人，您发发慈悲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我们愿意干活儿，干多少活儿都行，别让我们跪着。”
“你呢？”秦掌固极不耐烦，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来头儿？问了半天一个字也不说，她不过是有武昭仪护着，算得了什么？如今武昭仪正同皇后和淑妃闹的水火不相容，一个小小昭仪得罪了也是无妨的。
这掌固明明是冲着自己来的，却让旁人无辜受了牵连，萧可有气无力道：“你要对付我，只冲我一个人，不关她的事。”
“哟！让你开金口可真不容易呀！”秦掌固本来就是冲着她来的，正中下怀，“那就饶了她，只罚你一个！”
两个宫人得令，狠命将萧可按跪在碎石上，又怕她挣扎，还死死扯了她的头发往下按。
小雀在一旁又哭又求，可她们无动于衷，都在看一场好戏。
萧可本就孱弱，哪里受得住，昏昏沉沉之间又被浇了一盆冷水，也不知是不是清醒着，仿佛看见千里拿着一张小弓射落了树上的鸟雀，一箭穿喉，血淋淋捧在了自己面前。
疼痛蔓延来，她很想保住腹中的孩子，可如何保得住呢！
院中那些帐幔飘飘舞舞，午时的阳光格外明媚灿烂，围观之人一个个自得其乐。
忽然，一大片帐幔给人翻起，一个穿白袍，束着珠宝钿带的男人怒气冲冲而来，一脚一个将那两个宫人踢开，顺势将萧可抱在了怀里，她身上、头发上全是水，一张脸没有一点儿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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