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夏忧伤

　　“妈，我回来了。”
　　深圣优进门后把背包随手扔到到门廊边的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闷响。他拉扯了一下略紧的衣领，使得整个人看起来不再那么整洁，散发出一种休闲慵懒的年轻男子味道。顾佳瑜看到这情景只觉他目中无人，却懒的开口争吵，只得默默走进了客厅。而后还得从深圣优身后探出头跟出来迎接的深母打招呼。
　　“阿姨，我来啦。”
　　顾佳瑜咬了咬小虎牙，毫不拘束，清爽的短发刚到耳梢，略带男孩子气。
　　眼前的女人四十刚出，看起来却显的年轻许多。此人穿着虽说不上精细，也算得体，整个人风韵十足。
　　“佳瑜快进来。来之前也不说一声！”深母领着顾佳瑜坐到沙发上，聊起了家常。说起来顾家和深家也算世交，却因为顾家常年在国外而不能常常联系，未免有些生疏。幸而顾家女儿几年前回了国，儿女辈才渐渐熟络起来。
　　“算起来也有四年了。”顾佳瑜想了想回答深母，却故意歪过头看看正在倒水深圣优。背对着她们，让她看不清深圣优的表情和反应，只能听见清水砸进玻璃杯的碎响，清澈透明。不远处的窗户透过来黄昏的光，柔柔和和的，把那个宽阔的背影笼罩出一圈微弱的光环，就只看看背影也能感觉到是一个挺拔精致的人，要不然让表妹那么着迷。
　　顾佳瑜撇着嘴笑了一下，眼里透出一点玩性的光，一个鬼点子在心里酝酿成精。
　　“阿姨，我晚上吃饭的时候有好消息要公布呦。”
　　“是不是关于你爸妈的啊？”
　　“差不多吧，”她眨了眨眼，“阿姨，晚上吃什么啊。”
　　“你想吃什么？”
　　“芝士焗饭，la cena![1]”
　　她不很柔弱的眼神里泛出狡黠的光，却看到深圣优站在餐台旁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反应，始终喝着杯子里的白水。倒是突然撞上深圣优看向自己的目光，顾佳瑜愣了一下。
　　“那叫周姨去做。”深母没多想，看着眼前爽朗的女孩子，欣喜。儿子大了，性子总让旁人摸不透，她有时宁愿要个女孩。深母曾路过篮球场时看见女生给自己儿子送矿泉水和毛巾，儿子自然也是笑的倾倒众生。她心知深圣优在学校里会是多么光彩照人，这种情景肯定常见的很，但那个女生却再也没出现过。欣慰的是儿子不会随便找些女人来家里，可奇怪的是就算女孩子团团紧逼，他从来也没有理睬过几个。
　　深母其实讨厌一群女人围着自己儿子，这么想着也就不去在意深圣优这种冷淡的反应了。只惋惜儿子一天天长大，变成大男孩了就不能任由自己捏来捏去了，一想到这里很是心酸。
　　深母叹了口气，心想还是女儿好啊，还能陪自己逛街，哪天跟顾行夫妇换换吧。
　　晚餐期间不算沉默，顾佳瑜一边看着电视，一边评论娱乐新闻的女主播长得寒酸，“啧啧，这主播怎么长的这样啊，”她顿了顿，“不过白天勾搭这个人的更丑。”
　　顾佳瑜从来都是这样口无遮拦，现在揭露自习室里给深圣优送情书的小女生算是报复。她虽添油加醋了不少，对那个无辜的女生有点过分，可这才是顾佳瑜啊。谁让深圣优在回家的半路上惹她大吼大叫的。
　　深圣优却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就算丑也被你吓跑了。”
　　话说那个女生踌躇半天才有勇气走上前来搭话，而顾佳瑜一直坐在她和深圣优的中间，正将双腿搭在桌子上晃来晃去。她也正因为一道天杀的奥数题而心里充满了要毁灭世界的冲动，那杀人般扭曲的脸不巧对上女生怯懦的眼神，竟把小学妹吓的吞了好几口口水，她看了看叼着笔的深圣优又看了看阴森恐怖的顾佳瑜，结结巴巴的说：“这…这位…学…学长，好…好生气…”估计是看到了顾佳瑜因这话更加恐怖的脸，她是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的，局促的看了深圣优一眼后扔下情书就跑掉，留下深圣优笑的前仰后合，声音贱的嚣张又挑衅。
　　竟然被当成男的！男的！！
　　“老资是女人！！”
　　她对着那女生的背影大吼一声，这下自习室里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抬起头看向一条腿踩在桌子上的顾佳瑜。几秒钟之后深圣优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顾佳瑜脸都黑了，却僵在那里无法反驳。激动之下竟然把老资都说出来了，难怪被当成了学长。
　　……
　　播音员还在播报今日八卦爆点，顾佳瑜戳着焗饭里的培根使劲儿的碾，瞪着对面专心夹菜的深圣优不好发作，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深、圣、优！”
　　深圣优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水，又不知死活的添了一句：“那你是有多丑啊…”
　　深母拿着筷子敲了深圣优一下，“对女孩子客气点！”
　　“她是女孩子吗？”深圣优巧妙躲过，一脸无害的眨了眨眼睛看着深母，可其中分明透着一股小孩子胜利后顽劣的笑意。
　　“哼，算了。”佳瑜忍下剁了面前这个人的冲动，继续吃饭，看在深父深母在这的份上没踹他。
　　气氛重归平静，坐在长桌最前的深父一直不怎么多话，这时调了调频道，转看经济法律类节目。
　　深圣优也继续漫不经心的吃饭，动作优雅得体。顾佳瑜牙齿磨的咯咯响，这简直就是衣冠禽兽！
　　快吃完的时候，顾佳瑜清了清嗓子“姨夫姨母她们要回国了，”末了，又加了一句“和表妹一起。”然后笑看深圣优。
　　深圣优正要起身，听到这里突然动作停顿了一下。
　　灯光白晃晃的，焗饭有些油腻，一直不是他爱吃的，深圣优沉默的离开座位。
　　“是吗？太好了！要长期住吗？”深母高兴起来，若是何家也回国，她在家的生活就不会太无聊了。
　　“表妹已经办好了手续，说是要回国上高中。”
　　“挺好，还是国内比较安心。”一旁沉默的深父也开了口。
　　“是呢，表妹也这么说…”
　　深圣优没说话，回屋带上了房门，没有在意背后顾佳瑜狡黠的目光。
　　窗外已经漆黑一片，他打开电脑看着屏幕，有点走神。
　　屏幕那端的聊天群里接连不断的蹦出来一条条的对话，他随便浏览了一下就有些不耐烦的关掉。几个独立的头像还在不停的闪烁，好像要从眼睛跳进了心里，即使闭上眼睛也闪来闪去挥之不去，烦躁难忍。
　　夏季悠悠的风将窗帘吹的鼓了起来，迫不及待挤进房间的小分子带来暖湿闷热的波浪。分明是夏天的末尾了，却总要在几个晚上突然热起来，让人都有一种夏天才刚刚开始的错觉。
　　深圣优从转椅上跳起来，把窗户开到最大，关了灯，然后仰躺在床上，想要慢慢平静下来不知为何烦躁的心情。他的胸腔上下起伏，黑暗中甚至都有薄薄的汗水浸湿了衬衣。脑海里涌现出来此起彼伏的场景，各式各样的人脸，笑容，甚至于多年以前的事情，皆没有规律，不按照常理的显现。深圣优喘吁着，感觉自己失去重力后跌进了回忆的漩涡，把他吞噬，消磨。
　　那些碎片组成的记忆灵巧的跳跃，翻转，像镜面一样反着光，也照着孤零零站在碎片面前的他自己。他仰望着那些光莹，像是自己的记忆，却又显得陌生。一条闪闪发亮的细线在其中穿越，舞蹈，引领着星光点点逐渐形成了一个整体，稳定清晰起来。
　　镜面倒映的是多年前的自己，镜面里的也是多年前的笑脸。
　　他看着镜面里那双温柔眼眸中的流光溢彩，以及阳光追随她身后奔跑而形成的光弧，那般闪耀的色彩是绝不会被任何世界的脏污所磨灭的。可她渐行渐远，慢慢的变成了一个亮点，最终消失在他的视野。
　　夏天的风还在轻轻的吹拂着暗夜的天幕和这片深沉的土地。黑暗中，植苗在潜滋暗长，缓慢，却鲜嫩，翠绿。它浇灌着时光，在冥冥之中爆发出剧烈的光芒。
　　那是一年里夏季的末尾，是一切的终结，又是所有的开始。
　　……
　　许多事情都是深圣优和其余所有人那时所浑然不觉的，然而多年后回过头来才发现，从那一年的夏末开始，一切都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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